金葉既心疼他,又心疼那些貨,正想出去,就見攤前來了一個老太,她收回了步子,想看看夏有米自己怎麼應付。
“哎呀,你這店怎麼回事?魚都臭了還擺出來賣?不要太缺德喲。”老太咋咋呼呼地嚷着。
夏有米眼皮都沒擡一下,不知道是酒上了頭發暈,還是根本沒聽見。
老太一邊捂着鼻,一邊又拈起手指去翻水盆裡的蝦,嘴裡啧啧有聲,很是嫌棄。
“我說,你這蝦都不新鮮了,便宜點賣給我算了。”沒人回答。
老太看看夏有米:“我說你聽到沒有?你别覺得虧啊,我要不買,你這蝦就爛在這兒了,我收走了,你好歹還能賺回點。”
夏有米還是不理她,他的臉已經開始發紅,平時滴酒不沾的人,一口氣灌下兩瓶啤酒,這酒勁兒是他從來沒有感受過的,他隻覺得身上充滿了力量,很想找什麼東西發洩一下。
老太見夏有米不說話,幹脆自己動手拿了袋子,抓起網兜開始撈蝦,網到兜裡又挑揀一番,把死掉、不太新鮮的蝦都扔出來。
這一番動靜總算讓夏有米有了反應,他把酒瓶放下,輕輕地說:“放下。”
老太繼續撈蝦,嘴上還說:“我又不白要你的,算便宜點就行,我問了,今天新鮮的蝦22塊一斤,你這些,算18差不多了……”
“我說放下!”夏有米一聲大喊,不光驚動了周圍的人,連一直偷偷觀望的金葉都吓了一跳,太難得了,一向低聲細語的老蝦米居然也能吼一嗓子,果然是酒壯慫人膽!
老太也吓得不輕,手一哆嗦,撈好的蝦掉了不少在地上。
“你吼什麼吼?我一個老太太你這麼吼是要出事情的知道嗎?吓出心髒病來你負得起責嗎?”
夏有米吼完一嗓子,自己也愣了,就像身體裡冒出來一個他從來不認識的夏有米,兇猛而剽悍,他看着對面那個老太驚恐又憤怒的眼神,腦子裡一激靈,那個兇猛剽悍的夏有米立時縮了回去,他又變回了那個說話永遠不超過20分貝的老蝦米,他啜嘯着說:“對、對不起。”
“哼,不買了。”老太把手裡的袋子往水盆裡一扔,氣乎乎地走了。對面的金葉看得直搖頭,爛泥扶不上牆啊。
夏有米摸了摸有些發燙的臉,喝下去的啤酒在胃裡一陣翻騰,酒氣上湧,他突然有了一個特别清晰的念頭—今天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
白挨金葉一頓罵,丢一天的生意,他在這兒難受,那個罪魁禍首連個信兒都不知道!這種情況不能再繼續下去了,今天必須去找封不平那小子把賬給算清楚,這次要給他來一下狠的,讓他知道知道,狗急了要跳牆,兔子急了也咬人!
夏有米在店裡火燒屁股似的轉了幾圈,終于選中了一把平時敲冰用的大鐵錘,拎在手裡就上了面包車,連攤兒都顧不上收。
老舊的面包車扯開多年支氣管炎似的破嗓,咳嗽着上了路,心無旁鹜的夏有米沒有看見金葉從幹貨店裡追了出來,更沒聽見金葉的喊聲,他滿腦子隻有一個聲音在回響—去“天人一”,要賬!
310:35虛榮本質
整個上午,老梅都在收拾自己那張用了多年的舊辦公桌。他從辦公桌的抽屜裡找出很多一直以為已經遺失的東西。
有一本軟塑封的筆記本,封面上還印着“向雷鋒同志學習”的字樣。老梅小心地把已經粘連的内頁分開,看出來這是自己剛當上刑警那陣子做的學習筆記。他沒念過什麼書,頂替自己的父親進了公安局,後來又參加了強化學習班,由于成績突出,被分到了刑警大隊。
筆記本上的字體剛勁有力,就像那時候的老梅一樣,年輕、有沖勁,一腔青春的熱血恨不得都潑灑到懲惡鋤奸、為民除害的公安事業中去。老梅輕輕地合上筆記本,往事不忍回首,他老了,那顆已經老了的心傷不起了。
在辦公桌最底下的一格抽屜裡,老梅找出一個信封,把裡面的東西倒出來,居然是一疊照片,有黑白的,有彩色的,顯然出自不同時期,有好幾張因為年代久遠,黏得很緊,已經無法分開。
老梅把還能看清的照片分揀出來,随手拿起一張:照片上他躺在病床上,右腿打着石膏,領導們親切地和他握手。
看着照片,老梅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右腿,似乎它又隐隐作痛起來。他永遠不會忘記,這是他追捕“大老黑”受傷後,領導和同事來醫院看望慰問時,宣傳科的同事拍的照片。也是這一次受傷,讓他瘸了一條腿,成了殘疾。
事隔多年,老梅依然清晰地記得,那一年,全城通緝頭号飛賊“大老黑”,此人十分兇殘,殺人越貨無惡不作,老梅那時正年輕氣盛,憋着一股勁兒要把“大老黑”抓捕歸案,繩之以法。根據線報,老梅蹲守了三天三夜,終于把“大老黑”堵在了一條死胡同裡。
胡同兩邊都是平房,房檐有三米多高,又沒有可供攀援的東西,唯一的出路也被一面高牆堵死,老梅相信隻要自己拿出拼個你死我活的狠勁兒,肯定能把“大老黑”困住,拖到同事來增援。
萬萬沒有想到,老梅舍身撲向困在胡同底的“大老黑”時,那惡賊居然縱身跳上停在胡同裡的一輛夏利車,腳尖一點,就上了旁邊的平房房頂,眼看要被他逃了,老梅顧不得多想,也如法炮制,蹭蹭蹭上了房頂,一路緊追不放,就在他快要追上“大老黑”,一個虎撲撲向那惡賊的時候,“大老黑”居然一個漂亮的回旋踢,狠狠地把他從三米多高的房頂上踹了下去……
老梅深深歎了口氣,打那以後,他這條腿就廢了,前途也完了,原本他因公緻殘也該得個獎章什麼的,可别人得獎章好歹把罪犯抓住了,可他呢,罪犯跑了,而且從此銷聲匿迹。所以,除了局裡對他的特殊照顧,他什麼獎章也沒有,什麼功也沒有記。
命運弄人啊。老梅感歎着,又拿起另外幾張照片,照片上乖巧地朝他笑着的,是他唯一的女兒小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