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3頁)

這種事兒讓我來就行了,何苦你自己動腳呢,看我的!”說完站起身,虛張聲勢一腳踢在箱子上,箱子裡的帶魚動都沒動一下。金葉扭頭走開,根本不理他,夏有米忙跟上去,讨好地說:“老婆,不生氣了吧?”

“要我不生氣可以,你說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其實,你不是都清楚嗎?現在什麼東西不漲價,你給我那點錢,也就夠進這樣的貨了……”夏有米小聲地嘀咕。

金葉猛地轉身瞪着夏有米,夏有米吓了一跳,忙站住。金葉眼中怒火熊熊,像要一把火把幹巴的夏有米給燒了。夏有米不知道自己是踩到了她哪根神經,屏着氣不敢吱聲。

“我、給、你、那、點、錢?”金葉幾乎是咬着牙一個字一個字地往外蹦,“你是怪我摳着錢不給你對嗎?”

“沒沒沒,我不是那意思,我……”

“呸!夏有米,我跟你說,這個家,這生意,要不是我東拉西扯的想辦法找補,你以為能撐到現在?怪我不給你錢,你以為這錢來得容易嗎?”

夏有米直搖頭:“不容易……”“不許插嘴!”

夏有米趕緊閉上嘴,因為太用力,嘴唇都有些發白。

“每天我在這攤上,人家跟我講一毛錢的價我都不肯,我得費多少力氣多少口水啊,你倒好,别人欠着我們的貨款,你連個屁都不敢放,回頭埋怨我不給你錢,你當我是印鈔機啊?告訴你,今天你要不去天人一把他們欠的款拿回來,你就甭回這個家了!”

這铿锵有力、擲地有聲的一番話,把夏有米說傻了,呆呆地站着,半張着嘴,似乎一下子沒有理清這番話的邏輯關系。

金葉看着他這副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的慫樣,實在惱恨得牙癢,一指頭戳在他腦門上,恨聲說:“你就慫吧,慫死你得了,說,去還是不去?”

這一下把夏有米給戳疼了,忙說:“不是,老婆,那不是,上個禮拜我不是去要過了嗎?……”

“那算什麼要過?就那百塊,打發叫花子啊?你自己算算,他欠我們才百嗎?就是三千五千也才是個零頭!”

“那啥,老婆,那我跟封不平不是從小長大的交情嗎?他那生意也不容易”

……

“他不容易?我容易是嗎?得得得,這生意我也不管了,夏有米,我真服了你,别人覺着我金葉厲害,都把我當潑婦,其實你才是高明呢,這軟刀子拉人,不見血,生疼呢,你不去要賬是吧?行,這攤兒你自己守着吧,我操不起這份心。”

金葉一邊說一邊利索地解下防水圍裙,幹脆地往夏有米臉上一扔,轉身就走。夏有米臉上一疼,眼前一花,再一看,金葉已經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夏有米張張嘴想叫住金葉,最後又沒敢出聲,誰叫理虧的是他呢?

活到今天四十多歲了,夏有米從來沒試過把說話的音量超過20分貝,更别說跟人吵架,更别說是跟自己老婆,不管有理沒理,他奉行一條準則—老婆永遠是對的。

也正因為如此,平時守攤做生意的都是金葉,夏有米隻負責進貨、搬貨、出攤、收攤打打下手,想到要獨自應付那些精明挑剔的顧客,他就滿頭的包、一腦門子的汗。

說起來,今天這事都要怪封不平那小子,自打他開了那個叫什麼“天人一”的飯館,說是照顧老朋友,店裡的海鮮都從他這個“老蝦米海鮮”進貨,但直到今天,總共才結了兩次賬,最近一次還是上禮拜他被金葉催着跑去“天人一”,把封不平堵在廁所裡,才拿回了五百來塊錢。

為了這筆賬,金葉沒有少教訓他,可他總覺得拉不下臉面,畢竟是從小一塊長大的朋友,封不平又老在他面前叫苦,說什麼别看來的都是大人物,打白條的多,付現金的少,生意難做還得賠盡小心,難啊。每次都說得夏有米跟着唉聲歎氣,恨不得把自己兜裡的錢掏出來支援他這個困難戶。

人就是這樣,不想得罪朋友,就隻能得罪家人,不想麻煩别人,最後就是惹自己一身麻煩。

夏有米心裡憋悶,走到旁邊的副食店拎了兩瓶生啤,坐在攤前喝起了悶酒。

他不知道,其實金葉并沒有走遠,她繞了一個圈子後,又回來了,躲在斜對面一家賣幹貨的店裡悄悄注視着他。

幹貨店的老闆跟他們兩口子也挺熟,故意開玩笑說:“你們老蝦米都借酒澆愁了,你還不回去安慰安慰?”

“甭理他,半杯啤酒就能把他整趴下,看他能怎麼喝?”金葉嘴裡還倔着,心裡卻真心疼,看來自己剛才真的罵狠了,等會兒找個機會給他個台階下了算了。

水産市場裡人聲鼎沸,顧客來來往往,叫賣聲、講價聲此起彼伏,嘈雜中帶着歡快,似乎人人都有副好心情,除了夏有米。

夏有米守着他那隻冷清的“老蝦米海鮮”攤,手裡的啤酒瓶已經見了底。悶酒是越喝心越悶,夏有米耷拉着腦袋,無精打采。過往的顧客看他這個樣子都不敢上來問價,更别說他面前擺的那些水産,也跟他一樣,無精打采,奄奄待斃,冷凍的海産上鋪上了一層蒼蠅。

金葉既心疼他,又心疼那些貨,正想出去,就見攤前來了一個老太,她收回了步子,想看看夏有米自己怎麼應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