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啟超以舉人身份主動請見當時還是秀才身份的康有為,可見他沒擺這個譜,但是他的心裡難免有點沾沾自喜。
落座之後,康有為憑借他豐富的閱曆、融彙中西的知識、“日日以救世為心,刻刻以救世為事”的憂憤,講出了一番“以大海潮音,作獅子吼”般驚心動魄的言論。
梁啟超如“冷水澆背,當頭一棒”,一時之間,不知所措。他慚愧地意識到之前所學不過是應付科舉的敲門磚,根本稱不上學問。
一番權衡,梁啟超當即決定“修弟子禮,事南海先生”。
梁啟超以舉人身份拜當時還是秀才身份的康有為為師,這舉動本身就是不同凡響的。
從中可以看出梁啟超是把真才實學當作人生追求的,這樣的求學情懷伴随他終身。
這一點,在他後來力薦陳寅恪的事例中也得以彰顯。
在陳寅恪成為與王國維、梁啟超、趙元任并列的清華國學院的四大導師之前,他還是個“既非博士,又無著作”的青年海歸。
梁啟超向當時的清華大學校長曹雲祥推薦他時,曹校長很是為難,“既不是博士,也沒有著作,這就難了”!
梁啟超頗有些氣惱,回道:“論文憑,我也沒有博士學位。論著作,我倒算是著作等身了。不過,我梁某雖是著作等身,但是我的著作加到一起,還不如陳先生寥寥三百字有價值。”
此話既出,曹校長放心地聘任了當時不見經傳的陳寅恪為國學導師。
後來的事實證明,梁啟超的眼光是獨到的,陳寅恪不但完全勝任了這個國學導師的工作,而且成了中國學術界的一代宗師。
注重真才實學,而不是片面追求文憑與功名,人們往往津津樂道于這樣的學術風氣。什麼時候這樣的學術風氣能重回中華大地,什麼時候中華大地學術思想就會臘盡春回——也就是在人們不再津津樂道于這樣的故事,而把它看作習以為常的時候。
梁啟超師從康有為後,求學于萬木草堂。
課堂上,一群學子不再是搖頭晃腦地背書,而是師生同堂,共議國事,探求國家命運。因為康有為的影響,這一批學子無不以康聖人門下高足自居,以“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為義不容辭的責任——“舍康門中人而其誰?”
弟子們恭維康有為是像孔子那樣的“素王”(無冕之王),康有為倒也不謙虛,自号“長素”(長于素王),壓孔子一肩。
他給五個得意門生取了逾越孔門“十哲”的名号:陳千秋号“超回”(超越顔回);梁啟超号“轶賜”(“轶”即超車,子貢隻能讓道);麥孟華号“駕孟”(淩駕于孟子之上);曹泰号“越伋”(超越子思);韓文舉号“乘參”(把曾子當馬騎)。
四年裡,梁啟超在康有為的耳提面命之下,促膝長談之中,逐漸接受了維新變法思想,自稱“生平知有學自茲始”,“啟超之學,實無一字不出于南海”。
在康有為的引導下,梁啟超成為了他的左膀右臂,同時梁啟超也是做出犧牲的。拜了這個老師之後,他之前所學的那些都抛棄了,這是世界觀的颠覆,并不是輕易能接受的。
在校勘的《新學僞經考》中,康有為把古文經直指為“新學僞經”,使其神聖的光環剝落。梁啟超是熟讀古文經學的,眼見處處對傳統的“古文”經學的猛烈攻擊,豈能不驚心動魄?出于對老師的尊重,他還是主動适應并接受了康有為的觀點,并加以傳播。雖被指為“康黨”,他“亦居之不疑”。
事實上,這個時候的師徒二人已經在思想上有了分歧,隻是這分歧被輕描淡寫地忽略了,但日後恩怨的種子已經埋進了土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