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昆侖”的解釋直接取決于詩中的謂語動詞——“去留”的解釋。正因為有“逃”和“留”“死”和“生”等的解釋,才衍生出“兩昆侖”這麼多的實指。
實際上,“昆侖”一詞在譚詩中并不少見。如遊學之際寫的那首——“策我馬,業我裳,天風終古吹琅琅!何當直上昆侖巅,曠觀天下名山萬疊來蒼茫!”
又如應诏赴京之前口占的兩句——“三戶亡秦緣敵忾,勳成犁掃兩昆侖。”
含義皆為昆侖山或由此引申的華夏大地或人品之巍巍高大等虛意。
所以,如果不把“兩昆侖”解釋為具體的人可能更為妥當,于是“去留”也非“去”與“留”,而是偏正短語,偏向于“留”,即着意于“留下什麼”。
如此,“去留肝膽兩昆侖”一句即可解釋為:留下自己那有如莽莽昆侖一般的浩然正氣!——頗具文天祥“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意味。
但台灣戊戌變法史專家黃彰健抛出《論今傳譚嗣同獄中題壁詩曾經梁啟超改易》一文。
黃彰健聲稱找到了證據,那這個證據是什麼呢?曆史資料?不是!檔案文件?不是!時人筆記?不是!——他找到了一本小說!這本小說叫《繡像康梁演義》,出版于1908年,距譚嗣同犧牲10年整。
這本小說寫六君子受刑時,林旭口吟了兩首詩,其中第二首是這樣的:
望門投趾憐張儉,直谏陳書愧杜根。
手擲歐刀仰天笑,留将公罪後人論。
黃彰健見到此詩,覺得與譚嗣同流傳下來的《獄中題壁》頗為相近,便認為這是譚嗣同的原詩。這很有點以《三國演義》的故事去否定《三國志》的史實。
1994年,研究者發現了戊戌年的刑部主事唐烜的日記《留庵日鈔》,其中記錄有譚嗣同的獄中詩,日記中記道:“二十五日,晴,入署。……在署聞同司朱君雲:譚嗣同被逮後,詩雲:望門投宿鄰張儉,忍死須臾待樹根。吾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
這裡記錄的譚嗣同獄中詩,除了少數幾個錯字外,與梁啟超在《譚嗣同傳》中引用的詩是一緻的。所以“梁啟超篡改說”應予推翻。
《留庵日鈔》被發現後,黃彰健随即發表了《論譚嗣同獄中詩——與孔祥吉先生商榷》一文,承認:“由唐烜《留庵日鈔》所記,可以證明‘去留肝膽兩昆侖’确系譚詩原文,未經梁啟超改易,可以修正拙說。”
在黃彰健認錯後,記者出身的作家張建偉在《溫故戊戌年》及《走向共和》中依然堅持黃彰健的“梁啟超篡改說”,而無視《留庵日鈔》的發現及僞造說的被推翻。
黃彰健和張建偉為何堅持梁啟超篡改譚嗣同的詩呢?
如他們所言,“這首詩卻洩露了戊戌的一個秘密”,所以梁啟超要改,而這一改,“仿佛比原詩更加豪邁,但是卻違背了先烈的原意”,“完全遮掩了康有為所代表的維新派曾有武裝奪權的謀劃,沒有了譚嗣同‘留将公罪後人論’的坦誠”。
說白了,黃彰健、張建偉無非認定康、梁即所謂的“小人”,譚嗣同的詩洩露了大秘密。
要知道,譚嗣同希求的就是虛君共和的政治,也飽含着革命的念頭,甚至主動夜訪袁世凱予以支持,怎麼會将包圍頤和園、計劃武裝奪權認定為“公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