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
“戊戌政變”的消息傳來,譚嗣同從容地對梁啟超說:“昔欲救皇上既無可救,今欲救先生亦無可救,吾已無事可辦,唯待死期耳。”然後力勸梁啟超“入日本使館”。
譚嗣同竟日不出門,待在浏陽會館以待捕者。
等了一天,不見人來。便于第二天(9月22日)造谒日本使館,見梁啟超。譚嗣同将一箧所著詩書辭稿本托付給梁啟超,并勸其東遊:“不有行者,無以圖将來;不有死者,無以酬聖主。今南海之生死未可蔔,程嬰杵臼,月照西鄉,吾與足下分任之。”
其中“聖主”二字,可見梁啟超的“筆尖常帶感情”。在譚嗣同眼裡,“止有死事的道理,絕無死君的道理”,光緒亦一凡人也,怎會有“以酬聖主”之說?
這兩天裡,譚嗣同又多方活動,與大刀王五等俠士籌謀營救光緒,惜計劃均告落空。
23日,最後一次拯救計劃失敗後,這些俠士以及一些日本友人紛紛勸其東遊。譚嗣同拒絕,強調:“各國變法,無不從流血而成。今中國未聞有因變法而流血者,此國之所以不昌也。有之,請自嗣同始!”
譚嗣同決心以身殉變法事業,用自己的犧牲向封建頑固勢力做最後一次反抗,通過自我犧牲,換取整個民族的覺醒,以一腔熱血,徹底洗刷國家之污濁。
24日,譚嗣同在浏陽會館被捕。
在獄中,譚嗣同意氣自若,終日繞行室中,拾地上煤屑,就粉牆作書,問何為?笑曰:作詩耳。
望門投止思張儉,忍死須臾待杜根。
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
這便是譚嗣同那首衆所周知的絕命詩——《獄中題壁》。
此詩内含兩個典故。
張儉,東漢末年高平人,因彈劾宦官侯覽,被反誣結黨營私,他“困迫遁走,望門投止”(困窘潛逃,看見人家就去投奔)。百姓因看重他的聲望品行,都願意冒險接納。
這一句是設想逃亡中的維新志士定會像張儉一樣受到人們的救護;也感歎百姓因收留張儉而遭滿門抄斬,甚至“郡縣為之殘破”,因此表明自己不願意選擇逃亡而給别人添麻煩。
杜根,東漢安帝時任郎中,性格耿直。因上書要求臨朝攝政的鄧太後歸政給安帝,觸怒太後,被命裝入袋中摔死殿上。執法官員因慕其為人而手下留情,運出城外待其蘇醒。太後派人查看,杜根裝死三天,目中生蛆,僥幸逃脫,隐身當酒保。15年後,鄧氏被誅,杜根複官侍禦史。
這一句以杜根借指遭迫害的維新志士,期待他們能再返朝廷,推行新政;也暗含自己不可能倚仗執法者的手下留情而僥幸躲過一死。
“望門投止”的張儉和“忍死須臾”的杜根皆是東漢的名士,剛正不阿,直言上谏,結果慘遭打擊。但是,二人都通過權變的方式,忍辱偷生,以伺時機。
譚嗣同借用這兩位古人的典故,表明自己願意為變法犧牲的高風亮節,但不選擇他們的避難方式,表現出視死如歸的英雄氣概。由此引出後兩句——“我自橫刀向天笑,去留肝膽兩昆侖。”
“橫刀”指利刃橫架脖頸。至于“去留肝膽兩昆侖”一句,曆來解釋頗多。但大多把“兩昆侖”指為某兩個人:如梁啟超認為指康有為和王五;也有認為是唐才常和王五;或者是昆侖門派的胡七和王五;甚至是“昆侖奴”——譚嗣同的兩個仆人——羅升和胡理臣。
“兩昆侖”的解釋直接取決于詩中的謂語動詞——“去留”的解釋。正因為有“逃”和“留”“死”和“生”等的解釋,才衍生出“兩昆侖”這麼多的實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