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可替代的影響(第3頁)

第三年冬,馮順弟生下了一個白胖小子,這便是胡适了。不過那時還不叫“胡适”,而是叫“兒”,是胡傳最小的孩子,順弟唯一的骨肉。

小兒出生後剛滿90天,胡傳就被調往台灣供職。

1893年春,馮順弟抱着小兒去台灣投親,一家子度過了近兩年歡洽的“最神聖的團居生活”。

年過半百的胡傳,常在公務之暇,剪些紅紙方片,端正地書寫上正楷,教年僅二十的馮順弟認字。

在馮順弟認完之後,他倆又一起教剛滿兩歲的小兒認字,父親來教,母親在一旁邊溫習邊助教。

兩年之後離開台灣時,母親已經認了近千字,小兒也認了700多字。

幸福的家庭都有着相似的幸福,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這短暫的幸福,在此後滅頂的不幸之時回憶起來尤其傷痛。

馮順弟帶着兒子回到績溪故居不久,便傳來了胡傳病死廈門的噩耗。

這在胡适幼小的心裡,留下了模糊卻疼痛的最初記憶:“這時候我隻有三歲零八個月。我仿佛記得我父親死信到家時,我母親正在家中老屋的前堂,她坐在房門口的椅子上。她聽見讀信人讀到我父親的死信,身子往後一倒,連椅子倒在房門檻上。東邊房門口坐的珍伯母也放聲大哭起來。一時滿屋都是哭聲,我隻覺得天地都翻覆了!我隻仿佛記得這一點凄慘的情狀,其餘都不記得了。”

在初嘗一點生活的甜蜜之後,自23歲的妙齡花季至46歲安然撒手前,馮順弟痛苦喪夫,成了寡婦,遭受了作為一個中國婦女最大的不幸!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而這僅僅是厄運的開始。

23年的守寡期間,婆家和娘家接二連三地死去了七個親人:1904年三子胡洪死;1905年父馮金竈死;1909年妹馮玉英死,弟馮誠厚死;1915年長女胡大菊死,長子胡洪駿死;1917年長孫胡思明死。

如果說一個成功男人的背後有一個默默支持的女人,那麼,胡适背後的女人,便是母親馮順弟。

23年的寡居生活,漫長而痛苦,她熬了過來:胡适這唯一的骨血是她的支撐。她含辛茹苦,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兒子渺茫不可知的未來。為了骨血的将來,她甘願忍受一切,掙紮着熬過了23年。

兒子的将來應該是怎樣的?她不知道。她隻是希望兒子學他的父親,走他父親的路,“你總要踏上你老子的腳步。我一生隻曉得這一個完全的人,你要學他,不要跌他的股”(跌股即出醜)。

她對丈夫近似虔誠的尊崇,逐漸在兒子的心裡樹立起了這尊偶像。

為了兒子的将來,她同時兼任了慈母與嚴父的角色。

她沒有讀過書,卻千方百計地送兒子讀書。

5歲時,胡适開始進入私塾。當時上莊一帶,私塾學金很低,每個學生每年一般隻送兩塊銀元。先生的教法也很簡單,就是讓學生死記硬背,背不好,就拿戒尺伺候。

如此一來,學生逃學便成了家常便飯。

馮順弟的過人之處,在于她給兒子定的目标是“好讀書而必求甚解”:每讀一個字,必要弄懂那個字的意思;每讀一句話,必要理解那句話的意思。

在家境窘迫之下,她依然舍得拿出學金。據胡适回憶:

“我一個人不屬于這‘兩元’的階級,我母親渴望我讀書,故學金特别優厚,第一年就送了6塊錢,以後每年增加,最後一年加到12元。這樣的學金,在家鄉要算‘打破紀錄’的了。”

如此一來,先生便對胡适格外優待,認真地為他講書,把一字一句的意思都講得清清楚楚。後來胡适常說,他“一生最得力的是講書”。

13歲時,馮順弟毅然将胡适送往上海求學。徽州人雖然有“十三四歲,往外一丢”的說法,但胡适畢竟是馮順弟朝夕相處唯一的精神慰藉。

馮順弟在送兒子上路時沒有在兒子和衆人面前掉一滴淚。

後來在胡适留學美國的那幾年,家中經濟異常困窘,坐吃山空,隻能靠着變賣首飾過日子。馮順弟與兒子之間,隻能通過代筆書信往來,這期間,馮順弟病重,卻不讓人告知胡适,怕他中斷學業。

而在這個時候,族中另一大家胡守煥因家業敗落,願意将《圖書集成》減價到80元出售——這是胡适一直想得到的一部大書。知兒莫若母,馮順弟毫不猶豫地借錢替兒子買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