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在天上的人(第1頁)

飛在天上的人

他出生在一個萬人豔羨的家庭裡,世代經商,父親徐申如是清末實業家,也是遠近聞名的地方(浙江硖石)首富。

他勉為其難地出落在摩羯座,卻受了太多緊随其後的水瓶座的影響(他生于1月15日),因此他的心總飄忽在現實與理想之間。

在那個獨生子女家庭如數家珍的年代,他卻是家裡的獨子。父親按族譜字輩,給他取名為徐章垿。

他是家人眼裡的小皇帝,夥伴眼裡的公子哥,老人眼裡的纨绔兒。

出于孩童貪玩的天性——小時候不調皮,長大後沒出息——他偶爾玩物喪志,卻從不至玩人喪德。

不過,後來盡管他長大了,心裡卻始終住着那個孩子。

他初讀于開智學堂,後來求學于杭州府中學(杭州一中),成績每每名列前茅。并在中學時期認識了郁達夫,開始了文學創作,在校刊上發表了人生的第一篇作品。

20歲那年,懷揣着詩人般的理想與憧憬,他愉悅地從中學畢業了。也是那年,懷着新青年的自由與不羁,他卻憤懑地屈從了家庭,完成了自己一生中真正意義上的一次婚姻,娶了一生中最對不起的一個女人——張幼儀。

“鄉下土包子!”當他在婚前瞥了一眼祖母遞過的張幼儀的照片時,他鄙夷地甩出了這麼一句話。他自由的天性拗不過家庭的威嚴,唯有把所有的憤懑傾瀉于那個在父母之命下進門的女人。他先入為主地否定了她,否定她便意味着不承認羁絆于自由之外的樊籠。

先入為主,在今後的幾年時間裡,這種觀念深深地紮根在了他不情不願的心裡,惡毒的鮮花肆意妩媚在不屑的眼神裡。

這是一個孩子的天性。疾惡如仇、“童言無忌”,隻是表現在了這樣一個文質彬彬的大人形貌上——“細皮白肉,金絲邊眼鏡”,“白白的面孔,長長的臉,鼻子很大,而下巴特長,穿着一件綢夾袍,加上一件小背心,綴着幾顆閃閃發光的紐扣,足蹬一雙黑緞皂鞋,風神潇散,旁若無人”。

事實上,張幼儀從來不會跟“土包子”三個字沾邊,在他之外,有無數男人因對這上海寶山巨富張潤之之女、政經風雲人物張嘉璈之妹的高攀不起、求之不得而輾轉反側。

問情是何物?沒有一見鐘情,終也換不來日久生情。她隻有懷抱着中國傳統女人的心情感歎着遇人不淑,卻依舊死心塌地地忠誠于她的丈夫。

他是一個紙鸢一般飛在天上的人,而她則是一個本土務實太接地氣的人。她的手始終抓不住牽在他心上的那根繩子。

完婚後,他進入了上海浸信會學院潛修神學。他命運天平上的水瓶對神秘玄學的着迷暫時壓制了摩羯的現實理性。然而,這究竟是暫時的。

第二年,他便恢複了摩羯的冷靜與理性,斷然放棄了對神學的潛修,轉學于北洋大學(天津大學)攻讀法律。後北洋大學法科并入北京大學,他随之轉入北大。

在北大的兩年裡,他的水瓶情緒又幾度燃起,以一半海水一半火焰的熱情遊弋在法學、政治學和日文、法文、中外文學之間。

雖說他從沒惦念過晾在家裡的張幼儀,甚至偶爾她走進他的夢裡也隻得到無視一瞥的鄙夷,一言不發的惱怒,但他始終該有一絲地感謝她,不為别的,僅為她的哥哥(張君劢)引薦他認識并拜了梁任公(梁啟超)做老師。

梁任公對他一生的影響是頗大的,即使兩人之間存在着一道不可消弭、無法跨越的思想代溝,他依然占據他心中舉足輕重的地位。那一代的青年,又有誰不崇拜梁任公呢?

象牙塔中長大的孩子,總是不能太過生硬地接觸現實。

北大的日子裡,軍閥混戰、生靈塗炭,這一個個場面重重地捶打着他玻璃般透明脆弱的心。這可不是他的理想!可這就是事實。理想隻剩下了嶙峋。

他拒絕接受這一切。

出于對眼前的否定,對外國的憧憬,他如所有有志青年一樣,把希望寄托在那憧憬之中。——看得到的已是絕望,看不到的還留有希望。

出發前,諸多不舍、諸多欣慰的父親再一次望子成龍,把他的名字改為了徐志摩,希望借那志恢和尚摩頭時的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