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一個少爺(第1頁)

正是一個少爺

1881年9月25日,魯迅誕生于浙江紹興城内東昌坊的一座新台門裡。住在這台門裡的,除魯迅一家外,還有其他五房近族。

魯迅出生的這一年,上距1851年的太平天國運動為30年,下距1911年的辛亥革命也為30年。這正是一個暗流湧動、無聲醞釀着新舊大交替的時刻。

魯迅出生時,他家尚有四五十畝水田和一些店面,而他的祖父此時在京城為官,如此,既有地租和店面的收入,又有朝廷的俸祿,俨然一個豐衣足食的“仕宦之家”。即使祖父的俸祿一文錢也不往家裡彙,憑着地租和店面的收入,家庭開支仍是綽綽有餘。

魯迅生長在這樣一個家庭,如他所說,“正是一個少爺”。

周家到魯迅這一輩,已是第14代了。魯迅沒能見着這個家族的壯大,卻是親眼見證了這個家族的敗落。這是任誰也不希望發生的,但是事與願違,隻能相信命運另有安排——而事實确是如此。

魯迅的祖父周福清,字介孚,出身翰林,做過江西金溪縣知事,才高氣盛、脾氣剛直而暴烈,屢抵觸知府,終被參劾。後來,他進京捐了個内閣中書,成了京官。

紹興城内,像周介孚這樣既是翰林,又是京官的人,自然赢得更多尊敬。周家大門上方那塊“欽點翰林”的橫匾,也明白無誤地宣告了周家的特殊地位。

魯迅的父親叫周伯宜,比夫人魯瑞小3歲,是一個會稽生員,幾次鄉試皆名落孫山,自然進不得仕途。科舉道路上的大不如意,或是狠狠地挫傷了他的自尊心,終日不苟言笑,脾氣暴躁。

父親不僅繼承了祖父粗暴的脾氣,還在粗暴中摻揉了憂郁和消沉,整日沉浸在洋煙與酒的世界裡,靠發脾氣作為消遣。雖然祖父遠在北京,父親又不敢去親近,孩子們與他們之間并沒有多少交集。但是,祖父和父親的這種品性,還是或多或少地遺傳或感染給孩子們。

魯迅出生時,周介孚正在京城做官,抱孫的喜訊傳到的那刻,恰有一位張姓高官登門拜訪。于是周介孚便樂呵呵地給嬰兒取了乳名叫阿張,學名樟壽,字豫山。

後因“豫山”與“雨傘”字音相近,不甚好聽,就改成了豫才。後來魯迅南京求學時,又被一親戚改名成了“周樹人”。

魯迅天性活潑,沒規沒矩,很是鬧得歡。

那時,魯迅有一位曾祖母,本家稱她為“九太太”,據說這位九太太孤僻任性,當兒子周介孚高中進士,報子敲鑼報喜時,家人都樂開了花,她卻在房裡大哭,嚷着:“拆家者,拆家者!”家人全不理會,可後來周介孚果然是拆家敗業,難逃九太太所料。

在曾孫們眼中,她更像是一尊威嚴的菩薩,從早到晚筆挺地坐在一把紫檀椅上,一動不動,終日無語。

于是,魯迅和弟弟周作人,偏愛拿她老人家尋開心。哥兒倆走到她身邊,撲通一聲裝跌倒,趴在地上。老菩薩終于心疼而說話了,忙叫喚着:“啊呀,阿寶,衣裳弄髒了呀……”

老菩薩一開口,這雙惡作劇的小頑童,快活得蹦跳起來,歡快地跑開去了。

老與少,這輪回之中最為接近的一雙人,一個曆經歲月的清洗,一個未入塵世的紛繁,開着如此天真無邪的玩笑,經曆過後,每每回憶起來,便是“梅花落滿了南山”的景象。

魯迅雖是世家少爺,但瘋狂起來,全沒了少爺的模樣。那時,南方小城鎮的劇場裡,尚有帶原始祭祀性質的舞樂,每當上演大戲、目蓮戲時,不但供神,還要請鬼。其中請鬼的儀式,便是開場戲“起殇”。

魯迅曾扮演過戲場裡的一個小小鬼卒。他和其他孩子一起跳上台去,讓人在臉上塗上幾筆,拿起鋼叉,上馬直奔野外的孤墳,環繞三匝,跳将下馬,大吼一聲,将鋼叉刺進墳墓,然後回到前台,再大吼一聲,将鋼叉擲釘在台闆上。

孩子們請完了鬼便洗臉下台,回家之後,倘若被父母知道,免不了挨一頓竹闆,一是打掉他們身上帶着的鬼氣;二是慶幸他們沒從馬背上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