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們請完了鬼便洗臉下台,回家之後,倘若被父母知道,免不了挨一頓竹闆,一是打掉他們身上帶着的鬼氣;二是慶幸他們沒從馬背上跌死。
魯迅雖然鬧騰,但這樣的鬧騰卻是束縛在祖父和父親冰冷的規矩裡的偷偷摸摸的鬧騰。
一次,小姑母來接他們去東關看全縣最有名的盛會——五猖會,魯迅興奮極了,特意跟着家人起了個大早,早早地等候着出發。可就在這時,父親冷冰冰地站在了他的身後,在他按捺不住的勁頭上潑下了一盆冷水:“去拿你的書來!”
魯迅忐忑地拿來了《鑒略》,父親翻開書,冷冷地念了起來:“粵自盤古,生于太荒,首出禦世,肇開混茫。……”命他一句句跟着念,約摸念了三十行,父親說:“給我讀熟。背不出,就不準去看會。”
及至終于得到了父親“不錯,去吧”的許可後,魯迅原本滿腔的狂熱已經冷卻得提不起興頭。
父親每每這樣給他潑一盆冷水,祖父也是如此,每次回來,在短暫的喜悅之後,總是長久的寒心。
既然事與願違,想必命運定是另有安排了。正是父親和祖父這種冷酷的關愛,才使得魯迅在偷偷摸摸、來之不易的胡鬧之外,收獲了少年時代博覽群書的文化素養,為日後的登峰造極、青史留名打下了穩固基礎。
魯迅年滿7歲時,父親就把他送進了私塾。在家裡,祖父和父親也給魯迅安排了課程,先讀《鑒略》,再是《詩經》《楚辭》,然後《西遊記》《水浒傳》,接着唐詩。從此,魯迅開始了學堂和家庭兩處的學習,玩耍的時間更是少了。
除了每年一兩次跟着回娘家的母親去趟外婆家可以和閏土等朋友好好玩樂一番外,最受魯迅歡喜的大概就是每個夏天的夜晚,祖母搖着芭蕉扇,讓魯迅躺在大桂樹下的小闆桌上給他講故事了。什麼“貓是老虎的師父”了,什麼“許仙救白蛇”了,常常在魯迅陶醉的心裡引出缤紛的夢。
聽完故事回到屋裡,有朝夕相處的保姆長媽媽陪伴——這個生得胖矮、老實巴交的鄉下婦女,卻是襲用了在她之前的那位身材高大的阿長的名字。
長媽媽雖然老實,卻有着許多迷信和規矩,比如“說人死了,不該說死掉,必須說老掉了”“曬褲子用的竹竿底下,是萬不可鑽過去的”……魯迅聽着又驚又乍,卻覺得長媽媽是好笑的,可戲谑的。
但當長媽媽談到長毛的時候,魯迅也曾對她發生過空前的敬意;當長媽媽探親回來給他買了“有畫兒的‘三字經’”的時候,魯迅對她确是感恩得顫抖了。
魯迅的童年,多在書本和故事中度過。所幸父親雖然嚴厲,但并不局限孩子們所讀之書。有一回,兄弟倆偷偷買回一本《花經》——照那時的标準,這當然屬于閑書一類,結果被父親發現了。他們怕得要命,但父親隻是翻了幾頁,便一言不發地還給了他們。他們喜出望外,從此隻管大膽地看閑書了。
所以,雖然魯迅被強制閱讀的那些枯燥的典籍,但是除此之外,他也能充分閱讀一些有圖的、有趣的小說故事書。
任何一個新文化運動的戰士,都曾深深地植根于中國傳統文化的土壤。若非成了新文化運動的戰士,便極能成為一個國學的大師。
魯迅也深深地植根在了中國傳統文化的土壤裡,而緻使他日後掙脫這片土壤,投身新文化運動的刺激,卻是來自一部《二十四孝圖》。
這部朱熹編輯的《二十四孝》中一個“郭巨埋兒”的故事,很是将少年魯迅吓出了一身冷汗。
關于“郭巨埋兒”的故事,《二十四孝》中寫道:漢郭巨,家貧。有子三歲,母嘗減食與之。巨謂妻曰:“貧乏不能供母,子又分母之食,盍埋此子?兒可再有,母不可複得。”妻不敢違。巨遂掘坑三尺餘,忽見黃金一釜,上雲:“天賜孝子郭巨,官不得取,民不得奪。”
魯迅看後驚魂:“我最初實在替孩子捏一把汗,待到掘出黃金一釜,這才覺得輕松。然而我已經不但自己不敢再想做孝子,并且怕我父親去做孝子了。”這大概也就是他日後抨擊“禮教”的濫觞。
12歲時,魯迅被送進了紹興城内最嚴厲的私塾——三味書屋,就學于博學有名的老秀才壽鏡吾。魯迅在這裡先後學習了《四書》《五經》《唐詩三百首》等書,也額外收獲了他少年時代最後的一份純真樂趣,那樣無憂無慮,那樣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