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泥(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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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茉上大學時曾在霍斯年家住過幾個月,非親非故,是霍斯年親自求她來的,為了霍承宇。
霍承宇是霍斯年的弟弟,比他小六歲,患有先天性心髒病,被全家人捧在手心上呵護着長大,卻還是受盡了病痛的折磨。
不能跑不能玩,甚至不敢放肆地歡笑和哭泣,連上學都是斷斷續續的。
孱弱、疼痛、恐懼、孤獨都讓霍承宇不堪其擾又精疲力盡,但他始終咬牙堅持,順從地接受治療,大把大把地吃藥。
還總是笑着,寬慰家人也鼓勵自己,隻要不放棄,明天就有新的希望。
霍家不缺錢,但似乎缺了些運氣,在霍承宇大三那年,父母在去機場的路上出了車禍,雙雙身故。
風雨飄搖的霍氏企業,支離破碎的家,還有受了刺激病情加重的弟弟……所有重擔全部落在了霍斯年身上,而他當時也不過隻有二十六歲。
連悲傷都來不及變作沉痛,他就必須要扛起自己的責任,一夜之間,整個人便多了風霜之色。
蘇茉第一次見霍斯年是在班主任辦公室,他來給霍承宇辦理長期休學。
霍承宇的病情急轉直下,必須入院治療,歸期未定。霍斯年說這些時,眉宇間流露出明顯的痛色,顯然是已經預料到了最壞的結局。
老師也十分惋惜,安慰了他幾句,就安排蘇茉領着他去整理霍承宇的東西。
作為同學兼班長,蘇茉和霍承宇不算太熟悉,最多的印象還是停留在他蒼白的側臉和明亮的笑容。
對比之下,霍斯年就要淩厲許多,蘇茉走在他身邊,隻能看到他冷峻的側臉和緊抿的唇角。
整個人像是一張被拉到極限又不得不苦苦支撐的弓,似乎随時都會崩潰。
蘇茉心頭一酸,冒出了些莫名的恻隐之心,原來有錢人也不好過,再多的财富也買斷不了生離死别。
許是她眼中的唏噓太過明顯,霍斯年竟然主動開口了:“你在同情我?”
蘇茉張張嘴:“沒有,隻是覺得人世無常,就希望霍承宇……還有你,都能堅強。”
霍斯年聞言突然止步,垂下眼沉沉地打量蘇茉:“不管你說的是真是假,還是謝謝你,你的話我會帶給霍承宇的。”
說罷又搖頭:“抱歉,或許是我最近見多了幸災樂禍和落井下石,竟然對來自陌生人的關心和祝福産生了懷疑……”
他話語中嘲諷并着苦澀,不能想象他在這驟然的變故中經曆了怎樣的困苦和磨難。
蘇茉不懂,但也覺得心酸,又不知道能做些什麼,便從雙肩包裡掏出了個嶄新的護身符。她上周末剛去郊區寺裡求的,本來是保佑自己再瘦十斤以及六級英語順利通過的。
眼下……無所謂了,反正廟裡的符應該都是好的。
“這個給你,能保佑健康順利。我誠心求來的,一定會很管用。霍承宇和你,都會好起來的。”
霍斯年看了蘇茉許久,目光才移到她手上,朱紅的護身符捏在她白皙的指尖,有些驚心動魄的美,似乎真的蘊藏着無限的祝福和希望。
他慢慢接過,對上蘇茉明亮又狡黠的眼神,第一次有些厭惡自己過人的洞察能力。
小姑娘明明就在說謊,偏偏不知道哪裡來的信念感支撐着她與自己對視,看上去真摯極了。
霍斯年少見的發笑,胸口郁結了大半個月的沉重都消散了些許:“好的,謝謝你。”
蘇茉見他有了笑模樣,也開心了,幫着整理好霍承宇的東西:“我能不能跟你去看看他?就算是代表同學們了,大家都很擔心他。”
霍承宇家世好有背景,本身就有些距離感,加之上課也來的不多,與同學們的關系并不親近,也從未跟霍斯年提起過自己的任何同學,蘇茉是唯一提出要去探望的人,理由卻如此蹩腳,霍斯年不願拆穿,胸口卻湧起了星星點點的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