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承宇家世好有背景,本身就有些距離感,加之上課也來的不多,與同學們的關系并不親近,也從未跟霍斯年提起過自己的任何同學,蘇茉是唯一提出要去探望的人,理由卻如此蹩腳,霍斯年不願拆穿,胸口卻湧起了星星點點的熱意。
“好。”
直到坐上車,蘇茉才後知後覺地感到唐突,霍承宇真的知道她這個班長叫什麼名字吧?
要是認不出,就太尴尬了!那霍斯年會不會認為她是故意蹭上來的,或許有所圖?
說不準,他們豪門世家的人本來就心思敏感又陰暗……也不是了,反正有錢人不都覺得别人巴結他們是為了利益嘛。
“那個……霍承宇有沒有跟你提起過我啊?”
霍斯年垂眸想了想:“……有過。”
蘇茉松了口氣:“是吧,我倆關系還可以。他是個很不錯的人,脾氣好,配合度也高,雖然不常來上課,但是他很聰明,成績還不錯。”
霍斯年靜靜聽着蘇茉急切地講那些關于霍承宇的雞毛蒜皮的小事,中間還停頓過幾回,似乎在絞盡腦汁回憶那本就寥寥的接觸,試圖營造出霍承宇在班裡人緣不錯過得也還算開心的景象。
他向來厭惡誇大其詞,也寡言而漠然,很少去回應或者在意什麼,這次卻聽得很認真,時不時地配合着“嗯,對,是嗎”幾句。然後蘇茉就會重重點頭,唯恐他不信一般,眼中光亮極盛,興奮的時候還拉了他袖子兩次,自己卻毫無所覺。
去療養院的路很遠,霍斯年走過無數次,隻有這次是輕快而放松的,像是被蘇茉的聲音麻痹了那些愁苦,暫時得以喘息。
後來霍承宇問起他時,他已經想不起蘇茉當時具體都說了些什麼,隻是忍不住輕笑一聲:“是個……很有趣的人。”
有趣,已經是霍斯年對人最高的評價了,因為他是個極其無趣且對其他無關的人和事更不感興趣的人。
他兒時父母忙着公司,隻有管家和保姆照顧他,無微不至卻帶着畏懼,很少和他交心甚至交談。他每每想要說什麼,總會觸到那些人誠惶誠恐的眼神,時間久了便不再想說了。
後來母親生了弟弟,他開心極了,以為有了可以分享和陪伴的手足兄弟,結果卻把他徹底變成了一個可有可無的人。
霍承宇先天患病,吸引了父母全部的心緒和注意力,那時他才知道,原來父母不是有那麼的忙,隻是不夠在意他罷了。
哪怕他勤奮學習、努力優秀,獲得了無數的獎項和掌聲,都比不上弟弟的一聲咳嗽。
他暗自激憤過、埋怨過、歎息過,最終都變成了荒蕪的麻木。他不想被看出自己的脆弱和渴求,便學着用冷漠将自己包裹起來,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不去期待,也就不會失望。
但他又是個很清醒客觀的人,甯願将這一切歸結于命運的不公,也從未去怨恨任何人。
恰恰相反,他很心疼霍承宇。
那個與他血脈相連卻過分孱弱的孩子,連叫他“哥哥”的聲音都像貓兒一般細小,會羨慕地坐在窗邊看他玩耍,也會拉着他的衣袖撒嬌要聽外面的故事。
時常會對他說對不起,說自己是拖累,說自己搶走了父母的愛,說如果有下輩子換自己做哥哥來保護照顧他。
每當那時,霍斯年都會找借口逃離,然後在某個無人的角落遮住眼眶哭泣。
原來在這個家裡,真正把他的酸楚看在眼裡的人,隻有他那個艱難長大卻不知何時會離去的弟弟。
這些年來,霍斯年小心翼翼地照看,就是想多留霍承宇一些年月,所以在他病情加重卻執拗地要放棄治療的時候,霍斯年第一次對他發了脾氣。
霍承宇卻不怕他,隻是流着淚哀求:“哥,這些年我真的太難熬了,求求你答應我,讓我自由痛快地活一次,就讓我離開吧,好嗎?”
霍斯年心痛如絞,心裡無聲呐喊了一百句“不好”,對上霍承宇瘦削的顴骨和枯槁的神色,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拒絕。
他知道,霍承宇受盡了折磨,從來都不曾快樂過。
因此,他願意滿足霍承宇所有的要求,即便聽上去有些強人所難。
“哥,你能不能想辦法把蘇茉接來家裡,我想讓她陪我走完最後這段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