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枕天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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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後犯錯禁足,趙容命我統攝六宮,又把太子入住東宮,令孟大相公教導為君之道。
此二舉,令甘露殿中的皇後亂了陣腳。
太子此前一直住在甘露殿偏殿,由她手把手撫養,入住東宮也罷,但禁止太子入甘露殿看望無疑是戳了皇後的心窩子,更何況誰人不知孟大相公寒門科舉出身,與沈家向來政見不合,積怨已久?皇後怎麼坐得住?
她當即要闖出甘露殿,又被内侍攔下,大發雷霆。
沈留暗惱,卻還沉得住氣。
然而三個月後,東宮傳出太子抨擊“世家乃國之蠹蟲”的誅心之言,讓沈留摔了一套天青瓷壺。
太子乃沈家之女所出,沈家乃世家之首,此言一出,就是離間沈家與其他世家的聯盟!況且太子是未來之君,一旦真對世家不滿,沈家定然就是殺雞儆猴的那隻雞!
一世風光戛然而止,這不是沈留百般謀劃,心計耗盡求得的良果!
趙容知道,沈留不會坐以待斃。
所以他在等,我也在等。
可我沒想到,這把刀對準的不是趙容而是我,痛且狠。
我跪在冰冷的大理石下,狠狠握住自己顫抖的左手,右邊跪着一道人,仇恨地看着我。
沈留站在我的面前,指着我怒斥“妖孽!”
我并不敢擡頭看年輕的帝王的眼睛是否含有殺意,沈留的聲音陣陣傳入我的耳邊,讓我渾身發冷。
“陛下,楊家才是欺君之罪,這楊頌柒乃是我府上馬夫楊示之女,當初楊示因失手殺人叛逃,不過是為掩飾她‘弑主’命格,雖說‘陰陽逆行,女主天下’之言荒謬,然命理之說甯信其有啊陛下!”他跪下稽首,對着趙容高聲道,“如此看來,此女必定有損皇家氣運,皇後不但無錯,還有功!”
一旁的道人随着沈留的話落用力磕頭,額角紅腫,他含淚控訴:“陛下明鑒!當初我師傅是被楊示那賊人親手用闆斧砍殺,小徒當時因酒誤事,遲了與師傅的約,到時正瞧見楊示行兇,卻也恰好逃過一劫。”他打了個哆嗦,像是想到那副場景,臉色發白,語帶哽咽,“我不敢出聲,就藏在樹後,死死捂住嘴,唯恐再驚擾這殺人瘋魔,無人為我師傅鳴冤!”
他從衣袖中拿出一本染血信紙,顫抖地呈上:“我在師傅袖子上找到這副正要告知觀中的信紙,藏了許多年,日夜不得安寐,卻聽說楊示那賊子加官進爵,深感痛恨,隻求陛下能為我師傅做主,鏟除奸佞,草民死而無憾!”
趙容接過那封染血的信紙,信紙泛黃,确實是多年舊紙,他臉色淡漠,一目十行地看完,眼裡像是積壓着沉沉灰霾。
他看了一眼我,我心内一涼,再次感受到睡在我身旁五年多的男人不僅是我依靠的丈夫,更是一念之間伏屍百萬的天子。
我低低冷笑,挺直了脊背,揚起了高高的脖子,對上趙容的眼:“何其可笑?沈大人為了洗幹淨皇後,竟連‘女主天下’的荒謬之言也能随意胡謅了!”我一把指向那道人,嗤笑道,“僅憑這小小道人一番随心之言,一封做舊的信件便要定我的罪?!我大慶泱泱大國,卻能被這虛無缥缈的命理之說左右嗎?!”
我深吸口氣,重重磕頭,再揚起頭,讓高高在上的君王看清了我含淚的眼:“陛下,臣妾伴陛下五年,自認與您多年情義不假,我父親此生隻我一子,愛之深關之切,當初玉青指着臣妾說‘命格刻薄’,我父親自是氣不過,追着上前理論,因而錯殺,也不過一番拳拳愛女之心。後來他雖當賊匪之名,但行仁義之事,天下感念他活命之恩者衆,又怎麼會是這道人口中的奸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