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怪她。
我赤腳走下床榻,關雎宮鋪了厚厚的毛毯,通了地龍,踩上去暖如春意融融,而去歲的我,卻還蜷縮在冷宮的破床上,瑟瑟發抖。
這就是權勢的滋味,叫嘗過的人上刀山受酷刑甘之如饴,死也要抓在手裡的東西。
我拿腳尖擡起了她的頭,歪頭一笑,惬意道:“怕什麼呢?不出一日,自會有人替本宮解決,等着就好。”
宮女拿着熨燙好的朝服進來,朝服上雙龍吞珠金絲刺繡熠熠生輝,宛若銜火而生的神靈,蔑視着庸碌的世人。
勿怪乎群臣欲誅我而後快,實在是我從不屑于掩飾我登封的野心,然而君臣綱常,天下讀書人認的是趙家的正統,受的是趙家的君恩,所謂忠孝義,忠字放在前,可見忠君在讀書人心中之重。
所以我不得不把趙承佑推上帝位。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趙承佑“弑君逆父”之嫌,哪怕知道我把持皇城禦林軍,“挾幼帝令‘諸侯’”,趙承佑隻是我手裡的提線木偶,但隻要他姓趙,流着趙家人的血,坐在趙家人的位置上,與我這個鸠占鵲巢的侵略者相比,也值得大臣們隐忍。
何況趙家除了趙承佑,還有個掌管五城兵馬的趙誠。
我知道那班老臣的打算,因而逼宮那晚,趙容一死,我便以假诏要求趙承佑就地登基。
趙誠領着五城兵馬司殺進來的時候,一切早已塵埃落定。
趙承佑便是天授皇權,大慶新一代的正統!
而廢帝,又談何容易?!
我撫了撫朝服冠珠,眼裡閃過厲光,尚服宮女吓得一抖,我才淡聲道:“拿下去,傳令下去,陛下身體突感不适,罷朝一日,讓百官回去。”
稱心小心試探道:“那可要傳令太醫去太宸宮診治?”做戲做全套,帝王既然“有疾”,便該做出個樣子,否則百官不服,京都又要遭亂。
“就是要讓它亂起來。”我勾了點胭脂,在眉間畫了個火焰花钿,鏡中女子稚氣盡褪,面容灼然,眉梢上挑,便是凜凜威儀,高貴不可侵犯。
大臣們一早便被戲耍一遭,怎麼可能忍氣吃下這個下馬威,京都流言紛紛,暗潮洶湧,皆傳我乃竊國之徒。
此前“女主天下”的命格之說再被翻出,學子們自诩愛國忠軍之士,被煽動于神武門絕食奏議,勢要誅殺我這個妖妃,還天下一片朗朗乾坤。
我聽聞此言冷笑一聲,卻也不去驅趕,不過短短三日,那群呆生便已餓暈了一半。
事情一發不可收拾,禦林軍坐在神武門前與之對峙,卻不敢随意驅趕下獄,若以暴治罪,那就是寒天下舉子的心,筆言如刀,民反必招緻動亂。群臣紛紛力谏我自證清白,退出朝堂,隐居玉清山避世,以平天下民憤。
我依舊笑意盈盈,隻把上谏的大臣一一抄錄,留中不發。
這場權利硝煙之争,群臣掌文,我掌武,兩方僵持,大慶君臣失和,京都風雲詭谲,危機暗生。
誰也沒想到,打破這一僵局的,是本應站在群臣一方的趙誠。
他持刀于神武門前,一把斬殺了這場“奏議”中屢屢大放厥詞之人,學子們的血染紅了神武門的長街,趙誠于血雨之中,舉刀向天,立誓怒喊:“‘女主天下’乃罪賊沈留猖狂之計,乃是先帝謀算,本王和太後隻照指令,太後攝政也乃先帝臨終欽點輔佐新帝之策!爾等未知全貌不便是非,多次口出狂言,太後寬宥卻不代表本王要忍下你們的愚蠢無知!”
稱心把話傳給我之時,我重重寫下名單的最後一筆,刀槍劍戟的鋒冷之氣撲面而起。
“傳,再有妄議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