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萍笑了一下:“當年你帶着小海棠走,她心裡是憋着氣的,到了現在,也還恨你。我年紀比她大,不和她吵,她在我身邊過慣了,也就不想離開了。”
淩雲志讪讪地也是笑,心裡沒覺着自己愧對了素心——有什麼可生氣的呢?當時就隻有小海棠肯和自己走啊!她們不肯走,這怪不得自己呀。低頭摩挲着巴掌長的老虎鎮紙,老虎鎮紙溫潤光滑,一如他經過的歲月,縱然偶有坎坷,也無非是浮皮上的一點劃痕,不傷筋骨,無傷大雅。
與此同時,素心走到了外面陽台上,蹲下來從水桶裡舀水刷鍋。一牆之隔坐着小海棠,小海棠低頭用手掌抹平了膝蓋上的袍襟皺紋,忽然生出了滄海桑田的感覺——她曾經的敵人,曾經不可逾越的高山大河,如今紛紛變遷到了認不出的地步。
這回淩雲志真是屬于她一個人了。當年在這幢公館裡上演過的一場場明争暗鬥,現在看來,都是古老的戲,不但泛黃,而且滑稽。
素心洗刷淨了鍋碗瓢盆,又端了一盤不甚紅潤的蘋果回來,擺在了小海棠面前。
小海棠看了她一眼,發現她其實眉目模子都沒有變,隻是憔悴黃瘦了,就顯得平庸起來。面對着這位往昔的勁敵,小海棠忽然有些同情。擡頭望着素心一笑,她是想要示好。
素心接受了她的好意,淡淡地也是一笑。九年光陰,熬死了她的一顆心。人是怕疼的,讓一顆心死去活來,她受不住。
所以甯願一直和怡萍生活下去,隻求靜好。
這時,淩雲志和怡萍一前一後地走了出來。小海棠見狀,便是站了起來。淩雲志會意,便轉身對怡萍說道:“天不早了,我們這就出去找地方休息,明天再來,把房契上的名字改掉。”
此言一出,小海棠卻是說道:“何必要等明天,印章都在皮包裡,現在改了不好麼?”
淩雲志也是心知肚明,知道小海棠不願意讓自己再和此地牽連不清。唯唯諾諾地答應下來,他果然拉開皮包翻翻找找。怡萍悄悄地溜了素心一眼,沒多言語,轉身回房找房契去了。
素心木着臉坐在椅子上,不想面對淩雲志。要走就徹底地走了吧,還回來一趟幹什麼?
于是淩雲志就真的走了,其實心裡也并不是很留戀。分開得太久了,感情已然淡化,況且當初他隻是愛上了她們的美,而現在,她們都不美了。
和小海棠手拉手地離開公館走入黑夜,淩雲志向前走了一段,忽然說道:“在重慶的時候總想着回家,可是回來一看啊,家已經不是我記憶中的那個家了。”
小海棠瞟了他一眼:“那人呢?”
淩雲志扭頭看她:“人啊,我也隻認你一個!”
小海棠笑了,歪頭靠向他的肩頭:“我做牛做馬地伺候着你,你敢不認我!”
第三十章
淩雲志和小海棠無處落腳,接下來的一個月内,便是在旅館住宿,幸而現在經濟寬裕,所以走走逛逛,倒也舒心。
戰後情形,和戰前大為不同,租界的分别是不複存在了,統一全被政府收回,雖然隻是名義上的,不過感覺還是有了異樣。輕輕松松地租下一處小四合院,小海棠這回胸無大志了,隻想和淩雲志過幾天甯靜生活。
當然,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便是造個小娃娃出來。可是正如小海棠所預料的那樣,她任憑淩雲志在自己身上耕耘,可肚子始終毫無動靜。
淩雲志郁悶了,自己坐在院内涼棚中發呆,小海棠搖着扇子坐在一旁陪伴。一隻小貓滿園子亂撲亂跳,家裡最近鬧了老鼠,這隻小貓是小海棠昨天向鄰家讨要過來的。
天色漸漸暗淡下來,蚊子開始增多。淩雲志長歎一聲,終于開了口:“我知道,應該是我的毛病。”
小海棠沒言語,仰着腦袋看星星,心裡想起了被自己流掉的頭胎。那孩子如果生下來,現在應該已經到了四處撒野的年紀,不過還是不生為好,說不出是為什麼,反正她就覺得不生為好。
淩雲志又道:“明天我去醫院……原來年輕,還不在乎,這一年卻是開始有點想孩子了。”
小海棠不是很抱希望,然而溫柔地向他身邊一偎:“好,我陪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