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打兔子也是很不容易的,數量少不說,也精,以至于當地人在說一個人精明的時候往往會說那人精得跟兔子樣,這話有時候是褒義的,有時候是貶義的,多半帶有開玩笑的性質,不過佩服還是溢于言表的。兔子也的确很精,你還沒看到它呢,它老遠就瞅見了你,要是特别遠就順着莊稼趟子或者地壟溝悄悄地往安全的地方溜,要是不太遠知道來不及了,就會緊緊地收起身子縮在地上,做好随時要逃的準備,尖尖的耳朵直直地豎起來傾聽着四周尤其是從危險方向發過來的信息,直到它覺得實在藏不住了才噌地一下彈起來箭一般地逃了。
現在正是初冬季節,新種下的麥苗剛剛起身,根本遮不住什麼,即使兔子也一樣原形畢露。趙海生知道這時候的兔子白天不大活動,都會躲起來,即使要吃麥苗也是夜間。夜間趙海生當然是不可能打兔子的,這就錯開了時間,兔子的安全系數增大了不少。不過,趙海生畢竟打了多年兔子,也摸着了一些兔子們的脾性,這時節的兔子也知道地裡是根本藏不住的,一般都會躲在茂密的草棵子裡,像長在河裡的蘆葦棵子或者墳堆裡,特别是那種連片的墳堆,長滿了又深又密的枯草,兔子的顔色跟枯草差不多,很隐蔽,枯草地帶就成了很好的安全地帶。這兩個地方趙海生都不會放過的。
現在,蘆葦早收割完了,剩下的就隻有墳堆了。趙海生就一個墳堆一個墳堆的轉悠,反正他有的是時間。趙海生這樣打兔子還有了另外一個發現,就是墳堆裡偶爾會有黃鼠狼。起初,趙海生沒放在心上,那天趕集的時候見有人掂着黃鼠狼跟買主搞價錢,最後居然以八十塊的價格成交了,這才後悔不疊,仔細想想自己錯過了多少黃鼠狼,少賣多少錢啊!那以後就留心黃鼠狼了。所以他在接近墳堆的時候都是悄悄的,以便能發現黃鼠狼發筆小财。
那天,他這樣悄悄靠近一個連片的墳堆時,聽到枯草裡有動靜,荒草糊棵的除了兔子就是黃鼠狼,除了黃鼠狼就是兔子,無論黃鼠狼還是兔子都是他此行的目标,心裡不禁一喜,趕緊貓下腰慢慢地靠了過去,同時把橫端着的兔子槍豎了過來,手指頭放在了扳機上。趙海生以前來過這片墳堆,知道這片墳堆裡荒草萋萋,看不清裡面的,摸到跟前他在一個墳堆前半蹲半趴下來,想摸清裡面的情況。他慢慢地探起頭向荒草裡望過去,意外地看到了一片東西。他吓了一跳,雖說太陽快要落山了,可究竟算是白天,能不成大天白日的撞見鬼了?俗話說,遠怕水,近怕鬼,他心裡立刻就想到了小時候聽到的許許多多關于鬼的故事,雖沒見過可到底還是吓人的,現在又在這連片的墳堆裡,能不心裡打鼓嗎?當然,他也知道,兔子槍是可以避邪的,可終歸沒撞見過,再說撞見鬼終歸不是好事,心裡就虛得不行,頭上的汗霎時冒了出來。心裡怕着,眼睛卻好奇地打量着,這一打量他就不怕了。那不是别的,是一個女人!荒草棵裡蓦地冒出一個女人來,這是趙海生沒有想到的。趙海生松了一口氣,卻聽到了一聲尖叫,啊!原來女人不經意地一回頭,居然發現趙海生!趙海生心裡正緊張着不明就裡,騰地跳了起來。女人顯然吓壞了。事實上,趙海生跳起來的一刹那就認出了女人。
是你!?女人驚愕地望着他。
我……盧月榮,我……趙海生一掃剛才的氣勢洶洶變得像個做錯了事的孩子一樣結結巴巴的。
你還想咋着?盧月榮驚恐不安地看着他。
我……盧月榮,我……鬼使神差,趙海生居然向她伸出手去,不知道是想拉她起來,還是想表達他的悔恨,抑或是别的什麼。
你别碰我,你别碰我!盧月榮這才反應過來,有點歇斯底裡地叫着……
趙海生定定地看着又矮又胖的盧月榮,掏出一根煙點上,吸了一口,皺起了眉毛。接下來肯定會發生些什麼的,會發生什麼,他不知道。一棵煙吸完,他又點了一棵,許久看看逐漸黑下來的天色,才歎口氣,掂着兔子槍憂心忡忡地回了家。
一連幾天趙海生都膽戰心驚地縮在家裡不敢出來,一有風吹草動的都會尖着耳朵聽,心裡吓得直打顫,要是有誰進門就會慘白了臉猶猶疑疑地小聲問,有事嗎?把人家送走才長出一口氣,抹一把頭上的汗水。這樣在家呆了幾天也沒見盧月榮有什麼動靜,他更害怕了,這麼風平浪靜就意味着盧月榮在做重大的準備。開始,他想,要麼私了,要麼官了。私了就是他賠情道歉外加賠錢。賠情他不怕,這不要本錢,人家要多少他就能給多少,即便跪下來給盧月榮磕頭他也不會猶豫的;賠錢也應該,畢竟和人家發生了關系,哪有不給錢的道理?問題是賠多少?他要借債是肯定的。他已經開始在心裡盤算到誰家借錢,怎麼給借錢找理由,借多少。不管多少,他心裡還是很安定的,大不了出去好好打兩年工。要是這樣結果的話還不算壞。然而盧月榮什麼動靜也沒有,他剛剛安定的心陡地狂跳起來。看樣子盧月榮是要跟他官了了!這就糟了,丢人不說,他得好幾年大獄蹲!一想到這他的頭就轟轟地痛起來,像一塊澆了水的生石灰,冒着煙膨大着,一會兒就會四分五裂直至化為一堆粉末。他想過逃,可也知道是逃不掉的,反而會多判幾年,要不就去自首,可一想到會蹲大獄腿就軟了。他不知道該怎麼辦,就隻有等待着。後來,還是不見盧月榮有什麼動靜,他就覺得事情不妙,說不定盧月榮跟娘家人說了,娘家人正想法子對付他,這樣的話就不單是賠情道歉和賠錢就能了的了,要他一條胳臂一條腿甚或一條命都是有可能的。以前兇殺案不是沒發生過,雖然都是因為錢,現在難保盧月榮不會為了受到侮辱而殺他。他吓壞了,立刻惶惶不可終日起來。隻熬了一天,他就去了盧月榮家。
他是晚上到盧月榮家去的。
冬天天黑得早,盧月榮吃完了飯正要坐進被窩裡摟着孩子看電視,聽見鐵皮的院門輕輕地響了幾下,問,誰呀?
嬸子,我跟你說點事兒。一村的人男女老少的住着,爺爺孫子的再自然不過了,大家該叫啥叫啥,也是再自然不過的事了,可是因為趙錢孫鄧五花八門的都有,叫本家的長輩爺爺奶奶那是沒辦法的事,叫起來也不覺得有什麼,可要外姓的人做長輩還要爺爺奶奶的叫怎麼也不甘心,總覺得人家賺了自己多大的便宜,尤其是把比自己年齡小很多的人叫長輩。盧月榮的男人姓孫,叫孫立剛。孫家在村裡雖沒有幾戶人家但輩分卻不低,趙海生叫孫立剛叔自然得叫盧月榮嬸子,不過輩分是輩分,因為不一姓,年紀差太多,趙海生很少叫,除非有求于他,他是輕易不會叫的。
誰呀?一邊開門一邊随口問。盧月榮沒聽出是誰,但她知道不會是遠人,單憑一聲嬸子她就不能不開門。也難怪盧月榮聽不出是誰,兩家人一個住村裡,一個住村後,離得遠,平時也沒啥來往。
嬸子。趙海生局促不安地又叫了一聲。
盧月榮打開門看到黑黢黢的過道裡站着一個黑影,還是沒弄清是誰,但來人一疊連聲地叫嬸子,使她意識到來人有什麼事求他,而且非常急迫,也許非她不能解決,于是說,上屋吧。
進了屋,盧月榮才看清是趙海生,頓時驚住了你?你咋……按說,盧月榮在過道裡就應該認出他來的,因為她可以拉亮過道的電燈,隻是過道的電燈前天燒了,她還沒來得及買新的換上。孫立剛打工不在家,家裡雞毛蒜皮的事兒都得她,一步不到就晾那兒了。
嬸子,那天……對不住,我,我不是……要打要罵,千刀萬剮,我都聽你的!嬸子,我……趙海生的道歉像一個小屁孩鋤地一樣,盡管累得滿頭大汗,但還是東一下榔頭西一下棒槌把地鋤得花狗臀部似的。
别說了,你走吧。盧月榮不自覺地看了看裡間裡正全神貫注地看電視的閨女莉莉,低垂了頭。
嬸子,我……
你走吧。
嬸子……
你走吧!
趙海生見說不下去,隻好悶悶地走了。
盧月榮停了一會兒才拿着充電的手電燈照見過道裡空空的沒了趙海生的影子,才過去把大門關了。走進裡間的時候,莉莉問,媽,那不是那個打兔子的嗎?
是。盧月榮掀開被子坐進被窩。
他來弄啥唻?莉莉好奇地問。
借東西哩。
借啥東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