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楊翠玲聽出來了,是黃雪麗,心裡動了一下,開了大門。
你夜兒個黑了上俺家了嗎?黃雪麗顯得很急迫,劈頭就問。
楊翠玲心裡嗡地懵了一下,不知道承認好還是不承認好,猶疑了一下還是說了,嗯……
我說哩,我就覺着有人去了,想着可能是你,還真是你。黃雪麗沒等楊翠玲再說下去就把她的話打斷了。
黃雪麗的話說的有點不倫不類,覺得有人去了夜兒黑了咋沒動靜?再說,她憑啥說是她楊翠玲?楊翠玲不明不白的去幹啥?她都沒問就下了這樣的結論。當然,楊翠玲也不好追究,也沒有追究的必要,就含含糊糊地說,是,咋了?少啥東西了嗎?
沒有,我就是覺得有人去俺家了,想問一下,知道是你去了,就放心了。依然是不倫不類的,黃雪麗心裡真的有鬼啊!
哦。楊翠玲随意地應了一聲。
耽誤你睡覺了吧?
沒事,也該起來了。進來坐吧。
不了,我得拾掇拾掇走親戚哩。黃雪麗說着轉身走了。
楊翠玲這才想起來,沖她喊,籃子你還沒拿哩!
哦。黃雪麗返回來拿籃子,解嘲地說,你看我,迷哩。
哎,人一天三迷,不定哪一會兒。楊翠玲安慰道。
哎,不中了,老了。黃雪麗忽然感歎。
黃雪麗沒想到楊翠玲冒紮空裡跟她開玩笑,覺得很新奇,順口接道,話剛出口就收住了,笑了笑,從楊翠玲手裡接了籃子急匆匆地走了。
盡管夜兒黑了就知道那是黃雪麗的相好的,可乍一确定,還是把楊翠玲吓了一跳,愣愣地望着黃雪麗漸漸遠去直至消失的背影,半天莫名其妙地歎了一口氣,唉……
楊翠玲氣還沒歎完,一回頭遠遠就看見趙海生手舞足蹈地往家走去,嘴裡還走闆黃腔地哼哼,走過一窪又一窪,窪窪地裡好莊稼……不用說,又在盧月榮家過夜了。
第18章
趙海生原是有老婆子的,還給他生了個兒子,挺幸福的一小家。可是過着過着,老婆子就不滿意了,嘟嘟囔囔的埋怨趙海生不會掙錢。趙海生就很光火,我不會掙錢,我閑着一天了?啥時候不是南啦北的跑着打工掙錢啊?在外打工吃辛吃苦還被工頭罵,回到家你還囔囔唧唧的,囔唧囔唧囔唧個毬啊?老婆子不願意了,說,你是南啦北的跑,屎殼郎跟着夜鼈虎子飛,打食的打食,熬眼的熬眼!趙海生就瞪起了眼,還打食的打食熬眼的熬眼,我沒掙錢?老婆子也來了勁,那你咋掙不來錢啊?趙海生更生氣了,你想要多少啊?我給你屙錢咋的?這樣罵罵咧咧的一回兩回,多了,趙海生就不耐煩了,沖老婆子瞪着眼外加撸胳臂挽袖子。老婆子也火了,咬着牙說,你個龜孫,你還長膽兒了,我看你敢動老娘一指頭,立馬跟你離婚!在鄉下,男人不打老婆子的似乎還沒有過,趙海生罵過但還沒打過,不想老婆子不識擡舉,三句話沒說完就拿離婚來脅唬他,這還得了?臭女人就是賤,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看起來俗話說的一點不假啊!不過,以前沒打過,現在乍一下要打趙海生還是有點猶豫的。正猶豫着,老婆子加了一句,諒你個七孫也沒那個膽兒!本事沒有,脾氣不小!趙海生就忍不住了,把在他面前得意洋洋的老婆子60了一下。老婆子就惱了,你個七孫你還真敢打啊?照準趙海生的臉就是一巴掌。趙海生沒防備,或者換句話說趙海生根本沒想打她,是想給自己一個台階下,男人畢竟是要點臉面的。現在,老婆子先動開手了,而且打在他的臉上,常言打人不打臉,罵人不罵短,女人臉也打了,短也罵了,要是不收拾她,往後還不蹬鼻子上臉啊!趙海生一想到這就怒不可遏,一回手啪地一聲就把女人打倒了。打就打了,可倆人誰也沒想到的是趙海生下手會恁重,老婆子的臉不但印上了五個紅紅的指印、腫起多高來,還順嘴巴流了血。老婆子就瘋了一般地拿頭拾趙海生。趙海生看老婆子流血了,正愣怔着,被老婆子忽地一頂,一下摔了個四仰八叉,還不依不饒地騎上去,不管三七二十一亂扒亂撓的,趙海生招架不住臉上一會兒就血淋淋的了。當然,真打起來老婆子無論如何也不是趙海生的對手,不多一會兒就被趙海生捺倒在地,揮起拳頭一頓狠揍。老婆子打架是輸了,嘴巴卻不輸,一疊連聲地罵,趙海生,你個七孫,你要不打死我就不是您娘引的!你要不打死我你就是從你姐屄裡将出來的!雜七雜八劈頭蓋臉的罵。
後來,鄰居終于聽到動靜來了,拉開了兩口子,男一波女一波地勸。趙海生倒沒什麼,給在場的人散煙以示歉意。老婆子罵着被人拉開就剩扯開喉嚨哭了,哭了一會兒還是覺得委屈,一路嚎啕着回了娘家。在本地,兩口子打架女人回娘家很正常,隻要過兩天等女人消了氣,男人再登門說幾句軟乎話,女人就會颠颠地跟着回來了,日子還跟原來一樣按部就班地過,就像俗話說的那樣,水裡插棍,薅了沒印兒。誰都以為趙海生家也會這樣的,沒成想趙海生家到底是趙海生家,不是張三家也不是鄧四家,就此再也不回來了。
開始趙海生還不以為意,他娘催了他幾次他還不耐煩,我就不信她還能翻了天了!他娘就罵,就你個賴種鐵,你看你個賴種多鐵啊!趙海生恨不得給他娘幾耳巴子,可她畢竟是他娘,就乜斜着他娘說,你别管了中不中?他娘就罵,七孫哎。罵完,也沒放在心上。
到底是跟老婆子生氣了,趙海生再怎麼放得開心裡還是不大舒坦的,過了兩天就熬不住了,自己去怪不好意思的,萬一她娘家誰說點啥他是聽還是不聽呢?說肯定說的不中聽,他也肯定聽不進去,不聽,老婆子氣出不來肯定不會跟他回來,他就達不到目的,等于白去。躊躇了幾天,堂兄弟趙海洋來了,說,哥,咋還不叫嫂子叫回來啊?趙海生說,不回來畢頭!話很硬,語氣卻軟綿綿的。趙海洋就知道趙海生扛不住了,說,好了,我跟你一起去接吧。兄弟倆就騎了兩輛洋車子去了。
海生啊,有事嗎?嶽父開了門看趙海生有點不對勁,問。趙海洋趕緊走過來給老頭遞煙,一邊說,大爺,是這樣,俺哥跟俺嫂子擡了兩句杠,俺弟兒倆是來接俺嫂子回去哩。趙海生這時候好佩服自己啊,要不趙海洋跟着,他真不知道該咋出口。老頭聽了,淡淡地說,哦,生氣了,沒事啊,誰家還不生氣啊。趙海洋心裡想老頭還怪通情達理趕緊連聲附和,是啊,是啊。附和完了,想等老頭接着往下說,老頭卻不說了,隻管悶着頭吸煙。趙海洋就不得不發話了,說,大爺,你看,這俺哥也來了,就叫俺嫂子回去吧。老頭說,好,我要見着她了就叫她回去。這弟兒倆一聽,不對啊!趙海洋就急了,說,大爺,不是,他倆生氣好幾天了……趙海洋說着,想老頭該發脾氣了,隻要發脾氣就好,把憋着氣發出來就沒事了,不料老頭直瞪瞪地看着他,一言不發。趙海洋暗叫,糟了!老頭要不認這門親了!沒這門親,弟兒倆對老頭來說就是陌生人,既然是陌生人人家跟你無冤無仇哪會有啥必要發火啊!趙海洋苦了臉說,大爺,千錯萬錯都是俺哥的錯,你就叫俺嫂子回去吧。老頭說,我多會兒不是說了嗎,我要是見着她一定叫她回去,我都還沒見着她你叫我咋叫她回去啊?趙海生再也沉不住氣了,說,爹,都怨我,我不該打她……老頭說,沒事,海生,我要見着她就叫她回去,往後别生氣了就好。趙海洋越看越覺得不對頭,隻要把孩子搬了出來,大爺,你就叫俺嫂子回去吧,志強都好幾天沒見着他媽了,哇哇地哭啊!老頭說,我知道,我知道,孩子哪有不跟娘親的啊。趙海洋見老頭軟硬不吃,就給趙海生使眼色,意思要他求老頭。趙海生被趙海洋瞪了幾次眼明白了,噗通一下就跪下了,爹,我保證以後再不生氣了!你就叫她跟我回家吧!老頭說,你看你這孩子,閨女都給你了,我還能掖着藏着咋的?起來,起來,趕緊起來。說死說活,老頭就一句話,見着閨女了一定叫她回去。這句話說軟也軟說硬也硬,弟兒倆都不知道該咋說了——往好的說,要是她回娘家了,老頭這樣說就是心裡還有氣,非要趙海生長點記性,以防以後兩口子再唧唧格格的生氣;要是她真沒回娘家,再求也沒用,人不在這兒,還能咋樣?往壞的說,可就不好說了,别的不說,萬一老頭翻臉倒過來跟你要人,那麻煩可就大了,那意味着人家不跟你親戚了。不過,不大可能,因為以前兩口子沒生過這麼大氣,
咋會一生氣就不過呢?弟兒倆沒奈何,隻好怏怏地回去了。以後每次再來,老頭都是這句話,趙海生就知道女人不想跟他過了,漸漸就失去了耐性,甚至慶幸老頭沒翻過來跟他要人已屬萬幸,就再不登門了。
雖是這樣,趙海生心下也不免後悔,兩口子的日子過慣了,乍一單身還真的不習慣,隻是事到如今不習慣也得習慣,因為已經沒有任何挽回的餘地。沒了女人,趙海生就開始放羊了,再也不出去打工受那份罪了,餓了就做飯吃,不餓就一直抻着,有一頓沒一頓的。家裡沒飯吃,兒子就去奶奶家吃,再沒飯還去奶奶家吃,一來二去索性就不回家吃飯了。奶奶疼孫子,不但管飽,好吃的好喝的都僅着吃,兒子一高興連睡覺也不回家了。奶奶憐惜兒子好好的家過散了,也不去說他,也不去管他,一個大男人家還能照顧不了自己?她也沒那精力管,隻是兒子有縫縫補補的幫襯幫襯,别的她也沒辦法,隻能随他去了。家裡本來就三口人,老婆子一走,兒子一走,就隻剩趙海生了。趙海生樂得兒子不回家,越發放任自流了。
一般的單身漢沒事都打牌、喝酒的。這有講究,村裡男人都打工去了,打牌就隻能跟一幫子娘們兒打,娘們兒們也樂得有個大老爺們兒湊熱鬧。
趙海生沒那耐性,隻喝酒不打牌。女人們見了就躲得遠遠的,說,唉,傷女人的心了!喝酒的時候到底是有數的,多數時候趙海生就掂着網東撒一網西撒一網的逮魚。趙海生逮魚不是為了賣錢,而是為了吃,趙海生的魚湯就不斷頓了。後來,趙海生大概吃魚吃膩了,就想換換口味,不知什麼時候弄出一杆槍來。以前也有人有過這樣的槍,這樣的槍除了打兔子别的就沒用處了,大家就管這槍叫兔子槍。趙海生沒事就扛着兔子槍在地裡轉悠着尋摸哪兒有兔子。雖說多數時候空手而歸,但趙海生偶爾的幾次得手還是讓他上了瘾,越發樂此不疲。
撒魚的季節一般在夏季和秋季,這兩個季節水大,魚就比較多,容易得手。打兔子的季節則在冬季和春季,這倆季節一個是莊稼剛剛收割完畢,場光地淨,一個是莊稼還沒起身,視野開闊,一目了然,兔子無處藏身,正是捕獵的大好時候。按說,要是有隻狗做幫手那是再好不過的了。趙海生以前也養過狗,打兔子的時候自然也會帶上狗。可是,那條狗很笨,半天也找不到兔子,倒是驚了兔子才會去追,追又追不上,趙海生就想開槍,但那狗一直在兔子後面追,要是開槍很容易打到狗,氣得趙海生直罵娘,眼睜睜地看着兔子跑掉了。再一次,趙海生比狗先發現了兔子,就開了槍。兔子受了傷,卻依舊跑得飛快。跑了一段,到底受了傷就慢下來,被急追不舍的狗一口咬住了,吱地叫了一聲就死了。這都在趙海生的意料之中,所以趙海生并不着慌,慢慢地向兔子走過去,直到看見狗就地吃起兔子來,這才慌了,一邊罵着一邊趕緊沖過去。狗也許很久沒吃過肉了,哪裡會松口,見趙海生跑過來,銜起兔子就跑。趙海生的臉風吹日曬的本來就黑,這下就更黑了。人們罵這種恩将仇報的東西叫白眼狼,沒想到他趙海生居然養了隻白眼狗,第二天就把白眼狗打死了,狗皮剝了賣了,狗肉煮了一鍋吃了。從那以後,趙海生再打兔子就不奢望誰幫他了,全靠自己。
說起來打兔子也是很不容易的,數量少不說,也精,以至于當地人在說一個人精明的時候往往會說那人精得跟兔子樣,這話有時候是褒義的,有時候是貶義的,多半帶有開玩笑的性質,不過佩服還是溢于言表的。兔子也的确很精,你還沒看到它呢,它老遠就瞅見了你,要是特别遠就順着莊稼趟子或者地壟溝悄悄地往安全的地方溜,要是不太遠知道來不及了,就會緊緊地收起身子縮在地上,做好随時要逃的準備,尖尖的耳朵直直地豎起來傾聽着四周尤其是從危險方向發過來的信息,直到它覺得實在藏不住了才噌地一下彈起來箭一般地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