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翠玲心裡實在閑得慌,忖摸了半天,才沒事找事地打起了袼褙。袼褙是做鞋底的料子,是用破布一層層粘起來的,所以納好的鞋底才叫千層底。打袼褙不算細活兒,一般人都幹得了,但也不算粗活兒,心思不夠還是打不好。打袼褙要的不是力氣而是細心和耐心,把案闆或者桌子搬出來,找出一堆破布、打上半鍋糨子就可以打袼褙了。打袼褙的天氣一定要好,不然三天兩天的袼褙還幹不了就會因受潮而發黴,袼褙就不能要了,所以一般要做鞋了才會打袼褙的。打袼褙的破布一般是舊衣服或者舊床單,新的誰舍得呢?先用手沾滿糨子在案闆或者桌子上糊上一層,再攤上一塊較大的破布,再糊一層糨子,再把比較小的破布攤上去,攤滿一層再糊一層糨子,如此反複多次,直到覺得差不多了,再像剛開始一樣攤上一塊較大的布片。直到這個時候,袼褙才算是打完了,剩下的就是等着袼褙幹了。在等袼褙幹的空擋裡就可以做鞋面兒了。做鞋面兒的布料是那種有斜紋的呢子,一般是黑色或者深藍色,拿了鞋面兒的鞋樣裁出鞋面兒,再裁出鞋裡兒。等鞋面兒剪裁完了,袼褙也幹透了,再拿出鞋底的鞋樣兒剪裁下來,一層層的摞起來,就成了千層底。這樣還不算完,還要用細白布剪出一指寬的布條條把它們一層層的喂起來,叫做喂鞋口。剪喂鞋口的布條條是有講究的,不能順着布紋剪,而要斜下去,這樣剪出來的布條條喂起來才能服帖、勻稱。當然,最下面的一層要整個兒用細白布包起來邊兒喂進去才行。喂完鞋口就可以納鞋底了。納鞋底雖然隻是用一根針和線把這些一層又一層的袼褙結結實實地縫到一起這麼簡單,可做起來就難了。這是整個做鞋的過程中最吃功夫的。且不說那麼厚的鞋底子每一針都耗費不少力氣,單是那麼厚的鞋底子一針過來一針過去的不知要納上多少針這份耐性就夠人受的。不光這樣,還有針腳的大小、松緊、方向、形狀……講究多了去了,就說針腳的大小吧,大了不行,小也不行,非得一樣大小一樣均勻看起來才會好看。再說松緊,太松了不結實,太緊了容易斷線,一針松一針緊的又不耐穿,非得千針萬線都一樣緊稱才行。還有針腳的的方向,要橫就橫,要豎就豎,講究的是整齊、一律兒,要是一針橫一針豎的成什麼樣子啊?形狀呢,本來是沒有什麼講究的,隻要以上幾點做得好就是一雙好鞋底。可是,偏有手巧的,他們真是見縫紮針,一點也不肯放過對親人疼愛的機會,就連這形狀也被他們變換着納出了千百種形狀來,比如有菱形、心形,還有的能納出花兒來呢,比起那些藝術家們一點也不差。鞋底納完,把做好的鞋面兒绱到鞋底上,
一雙鞋才算做完了。當然,也可以做毛底鞋。做毛底鞋是不喂鞋口的,也不用打袼褙,直接把厚厚的破布一層層的壓實在,直接開始納鞋底,納完鞋底再照着鞋底的鞋樣裁下來,再把鞋幫绱上去就行了。毛底鞋沒有喂了鞋口的鞋整齊,鞋底也納不出那麼多花色來,樣子和喂了口的鞋比起來就差遠了,隻有實在買不起喂鞋口的布或者實在懶得擺弄的人才會做毛底鞋。不管喂口鞋還是毛底鞋,真要用心的話,鞋面還有很多花樣的,方口的、剪口的、松緊口的……一雙一個樣兒。最好看也最費錢、費功夫的是松緊口的鞋。方口和剪口的隻要把鞋面和鞋底绱到一起就行了,松緊口的還要绱松緊布。多了松緊布就麻煩多了,先是要在鞋面上挖出绱松緊布的地方來,每隻鞋面上都要挖出對稱的兩條三指長一指多寬的口兒來,然後把松緊布绱上去。松緊布一般是黑色的,如果是小孩的松緊口鞋,松緊布就要那種一道藍一道白的松緊布,看起來就有幾分生氣,孩子就很喜歡。當然,有時候也會做有些特别的鞋,比如給很小的小孩子做貓頭蓋子鞋。做貓頭蓋子鞋也很不容易,主要就在那個貓頭蓋子上。說是貓頭蓋子,做出來的卻是虎頭,因為比較小看起來像貓,就叫了貓頭蓋子。即是蓋子就要有單獨的一塊構件,繡出虎的形狀來,眼睛、耳朵、鼻子,虎虎生風的。最難的就是眼睛,這是整個構件最核心的,兒構件又是整個貓頭蓋子鞋最核心的,眼睛就顯得非常重要非常關鍵了。眼睛一般要用好幾色的絲線來繡,紅、黃、藍、綠,在構件上白色的底上就映襯得很靈動,再加上紅色或綠色的鞋面布再一襯托,那氣勢就很奪人了。這些年,人們挖空心思的想法兒賺錢,幾乎到了見縫插針的地步,就連鞋底也被人瞄上了,街上立刻鋪天蓋地湧出泡沫地的鞋底來,一塊錢一雙,大大小小的都有,許多人就買了來把鞋面一绱,一雙鞋就做好了。省去了最吃功夫的納鞋底這道工序,泡沫底绱起來又輕省,很多人樂得費那功夫,泡沫底就很受歡迎。不過,泡沫底的鞋和袼褙底的鞋比起來還是有許多美中不足的,比如透氣性不好,耐磨性不好,舒适度不好等,可做起來簡單、輕快,還是有很多做泡沫底的鞋,既然做了那就穿吧,慢慢的泡沫底鞋多了,袼褙底鞋反而稀罕起來。從前一般人家穿的都是棉布,不幾年就糟了,又沒置新的,隻好穿打補丁的,直到實在不能穿了才會拿去打袼褙,打出的袼褙自然也不結實。現在的布不同了,一件衣服穿上十年八年的也還是囫囵囵的,扔了就有點舍不得,不扔又不想穿,打袼褙肯定結實,可是大家反而不怎麼打袼褙了。楊翠玲常常就會感歎,那時候想打袼褙沒布,糟了的布打了袼褙也不結實,現在有了布,又那麼結實,反倒沒人打袼褙了。
楊翠玲幹得很專心,等打完袼褙直起彎了半天的腰時才感覺到腰有點酸酸的。楊翠玲扭了扭身子,正準備去把手洗幹淨好捶捶腰,忽然聽到隔壁孫長海家的羊唛唛的叫得凄厲,這幾天小偷鬧得厲害,使楊翠玲不由地想,難道小偷敢大天白日的偷羊?那和搶還有什麼兩樣啊?楊翠玲心裡這樣想,還是不由的向兩家中間的那道牆走去,她想從那裡看一下究竟是怎麼回事。
孫長海其實是娶過老婆子的,隻是有點晚,三十歲那年才娶了老婆,可惜老婆是個傻子。孫長海當然知道他娶的閨女是個傻子,孫長海當然也想娶個長得跟天仙樣、精得跟六猴樣的女人,可撒泡尿照照那可能嗎?孫長海是有自知之明的,自己瘸了一條腿也不是啥全貨人,娶個傻子也算般配,所謂好對好賴對賴,彎刀對着瓢切菜。孫長海瘸着腿又要照顧老婆自是不能外出打工,日子就過得急巴巴的。孫長海心裡着急,可也沒辦法,隻巴望着傻子老婆能給他生個一男半女,也就滿足了。過了幾年,傻子不但沒懷上孫長海的孩子,還瘋瘋癫癫的到處跑,一次下大雨掉進井裡就此一命嗚呼哀哉了。傻子死了,孫長海倒解放了,一個人想幹什麼幹什麼。今天怎麼了?難道孫長海遊逛到哪兒去了還沒回來,賊乘虛而入?
楊翠玲走到隔開兩家的那道牆是才發現自己的個頭矮了點,别說看孫長海家的院子,她連頭頂也不能從牆上冒出來。孫長海家的羊依舊在叫,隻是不那麼急迫了,但聲音裡還是透着驚恐。楊翠玲看了看自家的院子,看到了一條闆凳,忙搬過來,放在牆下,輕輕地踩上去,慢慢地探出頭來。孫長海的院子靜悄悄的,羊偶爾的一聲咩叫更增加了這種寂靜。楊翠玲東張西望了一番,并沒發現羊,就想,也許是羊不小心纏到了繩子上,勒到了脖子或者什麼地方,那樣的話,就得趕緊過去,把繩子解開,不然會把羊勒死的。楊翠玲想到這兒就想過去看個究竟,剛要從闆凳上下來……
咋着唻?一個男人的聲音傳過來,明顯在跟楊翠玲打招呼。楊翠玲一回頭見跟她打招呼的是村主任趙志高,剛剛要回複的臉騰地又紅了,可又不能不說話,隻好胡亂地說,沒事,沒事。趙志高知道楊翠玲肯定有事,但楊翠玲說沒事他也不好追問,就說,沒事就好,你招呼着點,别摔着了。楊翠玲就有點不好意思,見趙志高站在那裡沒有要走的意思,不知道該不該要他進來坐會兒。要是讓他竟來坐,孤男寡女的不大好看要是被别人看見風言風語的也不好,可要是不讓進來坐,人家咋說也是村主任,雖說現在村主任管的事兒少了,可七七八八的事兒還是免不得要找村主任的。
咋着,不管過去嗎?趙志高跟鄧金柱雖說不一姓可要說起來也是平輩,過去是同學,年齡也差不多,就沒分過誰大誰小,所以趙志高不叫楊翠玲嫂子也不認楊翠玲是弟妹,碰上跟她說話都是囫囵依兒,盡管這樣楊翠玲還是能準确地知道是在跟她說話。
坐會兒呗,我給你找闆凳。趙志高把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楊翠玲就不好再猶豫了,隻要邀請了。
真叫坐我還真沒空坐,那邊有點事兒,路過這兒,跟你說兩句話就走。趙志高看着楊翠玲關切地說,聽說你想不開了,咋着了?
楊翠玲聽得莫名其妙,認真地說,沒有啊,沒有想不開啊。
那咋送衛生院去了?
沒弄好,中毒了。
還是想不開嘛。以後注意點,别慌恁緊了,幹不完的活兒,趕恁緊弄啥啊?要不是您兄弟看得嚴,你過去了都沒人知道。到底是村主任,一邊表達着自己的關心,一邊笑眯眯地跟楊翠玲開着玩笑,一邊還罵着她。
楊翠玲當然聽得懂,可她不知道該咋回嘴,隻好老實地說,誰知道會這樣啊,早知道會這樣,說啥我也不會去啊。
沒事了,往後要是再有啥想不開的找我。趙志高笑罵着,悠悠地走了。
楊翠玲剛把自己剛才墊腳的闆凳拿在手裡,見趙志高走了,就順手拿到了屋裡。這時候太陽已經偏西,天就沒那麼熱了。楊翠玲收拾了一下,擓起條筐下地給羊薅草去了。
第17章
晚上,楊翠玲吃完飯洗刷完了,拾掇了一下,帶上東西就去黃雪麗家了。
黃雪麗家也在新宅子上,離楊翠玲家不遠,和楊翠玲直着說隔兩戶人家,可要去還得繞一下,到另一條胡同才行。楊翠玲到的時候黃雪麗也剛吃完飯,見到楊翠玲很親熱,拉她坐下說話。天熱,又是晚上,還在自己家裡,黃雪麗穿得就很随意,上身一件汗褟子,下身一條短褲。楊翠玲見了說,看你。黃雪麗說,咋啦?楊翠玲想說什麼想想還是不說了好就沒說。黃雪麗卻說了,你看了也白搭你不是男人,要是男人,饞死他!黃雪麗說話一向這麼粗這麼沖,楊翠玲是知道的,就笑笑說了感激的話。黃雪麗說,哎,還不是咱姊妹們有緣嗎?要不咋隔山擺壟的都到王菜園來了啊?楊翠玲說,是啊,是啊。黃雪麗話題一轉說,不過說實話,八輩子不來王菜園我也不急!楊翠玲就知道黃雪麗又難過了。
也難怪黃雪麗老是把她的婚姻挂在嘴上,她的婚姻的确夠叫人難過的。
黃雪麗的男人叫錢大有,按黃雪麗的說法,天下的男人都死絕她也不會看上他,可她還是嫁給了這個她根本看不上的男人。日他姐!黃雪麗生氣或者高興都會這麼罵,罵完了才開始說她想說的話。不過,在這件事上不用她說大家也都知道,因為錢大有的妹妹錢大麗嫁給了她的弟弟。這門婚事要說滿意的大概是錢大有和黃雪麗的弟弟了,不滿意的就不止黃雪麗了,錢大麗像黃雪麗一樣也是滿腹怨言的,這從錢大麗新婚之夜偷偷跑了就能推斷出來。估計那時候錢大麗已經有了對象,新婚夜跑出去一定是找心上人的,刻薄地說,她可能覺得把自己的第一次給她不喜歡的男人心裡怎麼也不甘心,以前由于有種種估計才沒什麼機會給她心愛的人,到了新婚夜再不給這輩子都不會有機會了才偷跑出去,害得黃雪麗娘家當晚就炸了營,黃雪麗的弟弟更是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撞。黃雪麗聽說後直叫屈,因為她是先嫁過來的,把她的第一次規規矩矩地給了錢大有的,錢大麗竟然來這一手,那就不是對等交換,田家明顯吃虧了,可是已經這樣了補救也來不及了。黃雪麗心裡怎麼也平衡不了,就到處訴苦,隻是不好把她的第一次和錢大麗的第一次也跟人訴苦,不說心裡又堵得慌,隻好跟跟她對勁的楊翠玲私下裡說。
其實不用黃雪麗說,大家也知道錢大有是配不上黃雪麗的,加上黃雪麗不住的叨叨更是盡人皆知。後來,多了,也就不忌諱了,就有人敢當了她的面跟她開玩笑,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黃雪麗開始會說,啥門哩!後來就不滿意這種說法了,憤憤地說,他要是泡牛屎我也認了,最起碼壯啊!他錢大有有啥啊?要人沒人,要錢沒錢,要本事沒本事,人家說有好漢沒好妻,癡漢子娶個花滴滴,錢大有就是有他娘的福!黃雪麗這種說法沒有誰不同意的,可造化弄人,越是不般配的人越是配到了一起。黃雪麗開始這樣說了就沒人說話了,後來就有人涎皮賴臉地說,咋的,你不得勁?黃雪麗就笑了罵,蛋子子孩兒,你知道毬啊?黃雪麗就不幹了,追着那人打。最初的時候有人還假裝躲閃不及挨上一拳兩拳的,可是落在身上并不好受,才知道黃雪麗可不像一般女人花拳繡腿。這樣後來誰再跟她開玩笑就悠着點了,隻敢遠遠地過嘴瘾。黃雪麗就占了上風,也不去追,遠遠地罵,有本事你别跑!那人嘴卻不軟,說,有本事你别來!圍觀的人就哄地笑了。也有的時候,有人會半真半假地替她不平,說,那咋弄啊?再找一個?黃雪麗也會大大咧咧地說,煩了我就再找一個!有人就會說,要找找我啊,我可開始排隊了,頭一個!黃雪麗就笑了,你?。那人也不甘示弱,嫌不過瘾?試試嘛,不試試你咋會知道呀?黃雪麗瞥一眼那人,不屑地說,就你,臍屎還沒屙完哩!那人聽黃雪麗罵他才是剛剛出生的嬰兒,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罵,衆人又是一陣哄笑。
倆人說說笑笑夜就深了,楊翠玲就起身回去,黃雪麗也站起身要送楊翠玲回去。楊翠玲說,送啥啊,又不是多遠的人,拐個彎就到了。黃雪麗見她執意不讓送也就算了,剛說了那我不送你了,忽然想起來,說,我還是得送你,明兒個我想走親戚,借您的籃子用用。倆人就走着說着話回到了楊翠玲家。
黃雪麗有什麼事從來不避諱楊翠玲,但凡她知道的都願意跟楊翠玲說,楊翠玲也都願意聽,這樣一說起話來就收不住了,到了楊翠玲家興緻正濃,就坐下又說了起來。最後,黃雪麗終于覺到夜深了,這才說,日他姐,我說借了就走哩,這咋還沒屁大會兒可就半夜了,不說了,回去回去。楊翠玲說,要不别走了。黃雪麗說,我要是個男人你這樣說我還真不想走了。黃雪麗一向沒人跟楊翠玲開過這樣的玩笑,現在突然開起玩笑來,楊翠玲一下不知道該怎樣說,又覺得不說她有點下不來台,就罵了一句,熊貨,虧着大有你不喜歡?黃雪麗乍一聽楊翠玲居然也會開玩笑,精神一振。黃雪麗卻不以為意,便離開了。楊翠玲返身走回來,關了院門,進了堂屋就要睡覺的時候忽然看見放桌底下的籃子,知道黃雪麗忘了,想她娘家離王菜園不近,肯定第二天一早趁天涼快早走的,那時候發現沒籃子還不急壞了。就拿了籃子給她送過去。
剛出來的時候外面黑漆漆的,在村街裡走了會兒漸漸地适應了,就不覺得黑了,等她來到黃雪麗家的時候,已經能看清一些了。她一拐進胡同口就看到了黃雪麗家的大門,黃雪麗可能剛到家,還沒顧上關門,楊翠玲沒叫門就進來了。黃雪麗已在院子裡鋪上了蒲席,放個枕頭準備睡在院子裡涼快的。楊翠玲一進來就看到睡在席子上的黃雪麗,想起沒關上的大門,覺得黃雪麗太粗心大意了,萬一有壞人闖進來可咋辦?突然就想跟她開個玩笑,悄悄走過去,在她的腳頭蹲下來。她想撓她的腳心,讓她受到驚擾以後好小心點,要是别的法子就不大好,一是她楊翠玲做不來,二是深更半夜的萬一吓出個好歹來。不料,楊翠玲蹲下來伸出手剛要撓的時候,反倒吓了一跳!她發現那腳闆子又長又寬,根本不像女人的腳!也就是說,這是一隻男人的腳!這個時候男人們都打工去了,即使孫大有打工不順回來也不可能剛回來兩口子一點動靜沒有。那就隻有一個可能,這是另外一個男人的腳!一意識到這,楊翠玲心裡咯噔一下,忽然怕起來,不由地噌一下逃一般地溜掉了。
楊翠玲不知道自己是怎樣回到家的,隻知道回到家心裡還噗通噗通的狂跳不止,倚着門呼哧呼哧地喘了半天氣,丁零當啷地坐下來。又喘了半天氣才穩了穩神,這時她才發現手裡還抓着籃子呢。她松開手,長出了一口氣,覺得額頭上癢癢的,順手抿了一下,滿手都是濕淋淋的汗,冷汗。她想把手擦幹的時候又發現渾身的衣裳都溻透了。那男人不用說關系跟黃雪麗不一般,深更半夜的又大大咧咧地躺在那裡,除了跟黃雪麗相好的還能是什麼人?她很早以前就聽人說起過相好的這個詞,那時候不知道相好的是啥意思,等她長大了,知道了相好是啥意思了,可是沒見過,笑笑也就過去了,根本不往心裡去。現在不一樣了,她碰上了!讓她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這個有相好的人不是别人而是她最對勁兒的人!一般來說,凡是大大咧咧的人心裡都會坦坦蕩蕩的,楊翠玲沒想到大大咧咧的黃雪麗居然不是坦坦蕩蕩的,居然會有相好的,居然讓她碰上!太突然了,太意外了!的确太突然太意外了。在這以前她偶爾也聽人說過黃雪麗有相好的,可她根本不信,認為那是人家在開黃雪麗的玩笑,現在看起來真是無風不起浪啊!恁長時間,她竟能把自己瞞得嚴嚴實實的,這個黃雪麗還真有兩下子啊!心裡彎彎兒不少啊!看起來自己往後是得留個心眼兒了,不是防着誰,至少不能自己搭進去吧?其實,在黃雪麗之前她就聽人指指點點的說起過什麼相好的,不是太清楚,但憑她的直覺影影綽綽知道人們說的有相好的人應該不是遠人,最起碼是本村的。她本來就不好打聽事兒,加上那時候她剛嫁過來不久,也不方便打聽,就懵懵懂懂的。後來,她才知道人們說的有相好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個挺能震人的二嬸,也許是二嬸挺能震人,人家才不敢怎麼說。可就像俗話說的那樣,好事不出門惡事行千裡,楊翠玲星星點點的還是聽到不少。有人親眼看見二嬸跟一個陌生的男人走在一起,還有人看見二嬸跟一個陌生的男人站在荒僻的河堤下說話……都說得有鼻子有眼活靈活現的,不由你不信。後來,看見二嬸跟陌生男人在一起的人和看見二嬸跟陌生男人說話的人碰在一起一說一對照,陌生男人是同一個人,這事兒就有了幾分真實性。後來,人們不時聽見二叔喋喋不休地罵不着家,明顯就是罵二嬸的,二嬸也不還嘴,任由二叔罵。人們聽見二叔罵又多了心眼兒,發現二嬸果然時不時地就要出一趟門,趕集啊、走親戚啊什麼的,反正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每次回來總是很晚,就更加劇了人們的猜測,豐富了人們的想象。再後來,終于傳出一句話,我也是女人啊!據說是二嬸說的。從這句話裡人們知道二叔有毛病。二嬸的嘴那麼嚴實會說嗎?會說這樣的話嗎?要是的話,能從二嬸嘴裡掏出話來的人也不簡單。不過也不一定,也許是二嬸心裡實在太委屈了,受不了了吧。叫人不解的是真的會那麼委屈嗎?别人怎麼看不知道,許是年輕楊翠玲沒覺得。再後來,二嬸漸漸地老了,出去的次數也少了,二叔也不怎麼罵了,人們就漸漸地淡忘了。現在,猛地撞上了黃雪麗,楊翠玲才猛可地把二嬸想起來。老一垡的她就聽說了二嬸,還懵懵懂懂的到現在都弄不清是真是假,年輕一垡的可就多了,别村的她隻是聽說,本村的可是親眼所見,盧月榮雖明大明的了說到了兒她沒見到過分的舉動,黃雪麗可是實實在在千真萬确闆兒上釘釘的啊!這是咋的了,都要亂套了啊!
不過,這個男人是誰呢?
楊翠玲想着也不敢睡院子了,就睡到了堂屋裡,可是睡不着了,腦子裡翻過來翻過去地想。不是她想要想,而是她根本管不住自己非要去想不可。想了半夜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倒把自己弄得暈暈乎乎的,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地睡了。
楊翠玲睡得正着的時候被一陣敲門聲驚醒了,她爬起來,看看天色才剛剛亮,一邊開着堂屋的門一邊問,誰呀?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