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第3頁)

楊翠玲對崔曉娟說,閨女,我跟你說個事兒。崔曉娟對楊翠玲很有親切感,就願意聽她說話,見楊翠玲用商量的口吻跟她說話,頗為受寵若驚,說,大娘,啥事,你說吧。楊翠玲說,就是你的事兒,說起來也不全是你的事兒,是你跟聰明您倆的事兒。崔曉娟還沒意識到什麼,靜靜地聽着。楊翠玲說,到這一步,也不能都怨您倆,也是我沒管教好,叫你受委屈了。崔曉娟說,沒有啊,大娘,聰明對我挺好的。楊翠玲笑了笑,說,那就好。崔曉娟說,嗯,我知道。楊翠玲說,你知道就好,好孩子啊。俗話說,紙裡包不住火,這事兒咋的也得通知您媽……一聽要通知老的,崔曉娟急起來,嚷嚷地叫,大娘,不是說好的不叫俺媽知道嗎?楊翠玲說,你聽我說呀。兒是娘的連心肉,您媽會不心疼你?崔曉娟害怕地說,不中啊,俺媽會打死我的!楊翠玲慈愛地笑了,說,不會。那都是氣話。我慢慢的跟您媽說,您媽又不傻,不會咋的你的。别怕,啊!崔曉娟無奈地點了點頭。

說服了崔曉娟,就該通知崔曉娟的爸媽了。楊翠玲還是有點犯難,萬一崔曉娟的爸爸媽媽鬧起來那可不好收拾,弄不好會出事兒的。她想來想去還是去了鄧金生家。鄧金生聽完笑了,說,中啊,聰明這孩子,比他爹強多了。藍雲芳聽鄧金生當着楊翠玲的面兒說鄧金柱的不是,隻拿眼瞪他,看你說的啥話?咱金柱哥哪一點比不上人家啊?鄧金生說,你看你,馬槽裡插個驢嘴,咋顯着你了?金柱要是有聰明這一手,咱嫂子就不是咱嫂子了。楊翠玲沒法辯解,也不需要辯解,笑笑說,還不就是個緣分。鄧金生說,嗯。不過你也别愁。叫我看,這是好事啊,錢都不用花媳婦就娶到家了,這樣的模兒你上哪找去啊?楊翠玲苦笑了一下,說,模兒是不好找,就是太早了。你說,孩子都還沒長成人哩,那咋會中啊?鄧金生說,看你說哩,沒長成人就會懷孕唻?楊翠玲說,好了,你别說那了,趕緊替我想個辦法吧。鄧金生說,還能想啥辦法?叫那閨女家老的來,我跟他說說,呆咱一畝三分地上,他能咋的啊?說好了都好,說不好他也翻不了啥花兒。楊翠玲聽了害怕起來,這架勢有點硬碰硬,人家吃了虧會不找事兒?鄧金生看出了她的擔心,笑笑說,放心吧,不會出啥事的。這事兒捂還捂不住哩,他還往外揭啊?他老的又不傻,傳出去丢人的是他不是咱。不過話說回來,咱孩子占了人家了,好商好量的說說,出倆錢也應該。楊翠玲說,錢擱在後,說好就好啊!

崔曉娟老的是在接到通知後的第三天趕到集上來的。

崔曉娟的爸爸到外地打工去了,既然指定一定要老的來,崔曉娟的媽媽就來了。鄧金生在電話裡告訴她崔曉娟住到同學家裡不走了,咋說都不走。崔曉娟的媽媽就知道閨女跟人家談了,也覺得男孩也怪懂事的,坦坦然然地來了。崔曉娟家到這裡有幾十裡的路,得搭車才能趕到這裡,楊翠玲和鄧金生、鄧聰明、崔曉娟就一起去集上的車站接了她,然後去了定好的一個飯館,要了一個雅間。崔曉娟的媽媽一下車就開始注意鄧聰明了,看了覺得小孩還不賴,要是家裡還說得過去的話,結這門親也不錯,唯一不好的就是遠了點,不過現在路好,車也方便,來來去去也不是太難。當然,她也知道孩子還小,現在不是談婚論嫁的時候。

初次見面又是要談這麼難為情的事,一時都不好開口,還是鄧金生機靈,跟崔曉娟的媽媽簡單地打聽了一下家裡的情況,就天南地北地侃起來。他知道這種事最好吃完飯再說,因為不是叫人高興的事,吃完飯人的心情會好,再談起來會比較順暢,另一個就是先聊聊天了解一下對方,算是摸摸人家的底,做到心中有數,以便見機行事,還有一個就是等吃飯。吃飯比在家省事多了,七碟子八碗很快就上來了。當地女人一般不喝酒,崔曉娟的媽媽也不例外,不過即使她喜歡喝酒現在也不大想喝,這不是多喜興的事兒,萬一她借了酒勁發酒瘋,那可不好收拾!飯桌上不喝酒,那飯就吃得很快,不一會兒就吃完了。

鄧金生說,嫂子,叫你來就是想跟你說說孩子的事兒。崔曉娟的媽媽說,唉,都是我沒管教好,給您添麻煩了。鄧金生看楊翠玲不說話,趕緊給她使眼色,意思是你是主角你得說話,我咋的也代替不了你。楊翠玲趕緊向崔曉娟的媽媽道歉,又憂心忡忡地說,現在孩子還小,都正上學哩。崔曉娟的媽媽說,是啊,是啊,誰說不是哩。就開始看若無其事看着窗外的崔曉娟,可能覺得有意思哧哧地笑,根本沒聽見她媽媽的話。崔曉娟的媽媽就生氣了,尖了嗓子叫,曉娟兒!崔曉娟這才回過意來,看她媽正瞪她,趕緊低了頭。崔曉娟的媽媽說,我跟您爸辛辛苦苦供你上學,是想叫你學好哩,你咋胡弄啊?不好好上學,擱學校胡談八談的談啥啊?崔曉娟不敢說話,也不敢擡頭,就一直低着頭。鄧金生說,好了,嫂子,事兒已經出來了,再說也晚了,咱還是看看底下咋弄吧。崔曉娟的媽媽說,我叫閨女領走,再給她換個學校,您也想點辦法。鄧金生說,當然啦,要不會叫你來嗎?崔曉娟的媽媽說,那就這吧。又瞪了閨女一眼,說,回家等着啦!站起來要走。鄧金生說,嫂子,别急,你還沒弄清楚哩。崔曉娟的媽媽說,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鄧金生看看她,歎了一口氣,欲言又止的樣子。崔曉娟的媽媽就覺得不對勁兒,疑疑惑惑地看着他,再看看楊翠玲,忽然覺出什麼來,有點急又有點怕,吞吞吐吐地說,是不是孩子幹啥傻事了?楊翠玲就發愁怎麼跟崔曉娟的媽媽說這事,聽見崔曉娟的媽媽這樣問,知道她意識到了,怕她再誤會了,趕緊接上了,歎息說,唉,我都愁死了!嫂子,你說說,現在的孩子,唉——咋恁不懂事哩?才多大一點兒啊?唉——崔曉娟的媽媽雖意識到不妙可還沒往那方面想,看楊翠玲歎氣連連的,疑惑了,問,咋啦?楊翠玲說不出口,隻是歎氣。鄧金生說,嫂子,是這,你也别怪孩子,孩子嘛,小,不懂事,叫你來就是看看咋弄。崔曉娟的媽媽越聽越不對,越聽越覺得事态嚴重,不由往閨女的肚子上瞄了瞄,沒看出什麼,心裡就狐狐疑疑的,看看這個再看看那個,自然少不了把鄧聰明多打量幾眼的。鄧金生見她還沒明白過來,就說,嫂子,你看,是上衛生院還是上縣醫院,你說。話說到這份上,崔曉娟的媽媽再笨都不會聽不出來了,大大地吃了一驚,真的啊?鄧金生點點頭。崔曉娟的媽媽傻了,看着崔曉娟好像不認識了似的,你,你,你……再說不出别的來。鄧金生趕緊把水遞給她,她機械地接了,半天反應過來,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大口大口地喝起水來,喝完,喃喃地絮叨,這可咋辦啊,這可咋辦啊?我跟她爸咋交代啊,我跟她爸咋交代啊?叫我呆家看着哩,就看個這,我可咋交代啊?忽然猛地站起來要撲向崔曉娟,鄧金生手疾眼快一把就把她拉住了,嫂子,别吓着孩子了。趕緊擠了擠眼示意鄧聰明和崔曉娟躲一下。鄧聰明和崔曉娟就出去了。崔曉娟的媽媽忽然哭了,嘤嘤的。鄧金生趕緊制止她,說,嫂子,嫂子!楊翠玲忙撕了一截紙巾紙遞給她。崔曉娟的媽媽好容易才控制住,不哭了,說,您看吧。楊翠玲看她有點二乎,很怕她提出找人提親趕緊把事兒辦了的話,又不敢說,怕她說耗弄了人家閨女就跑,天底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兒!那就把事兒弄壞了。鄧金生說,要不,就擱鄧老家衛生院吧?那兒背,不會碰見人。崔曉娟的媽媽說,擱哪兒都中,您看吧。楊翠玲聽了松了一口氣。鄧金生說,那,嫂子,你看你啥時候有空兒啊?崔曉娟的媽媽說,這我得想想。鄧金生很意外,不解地看着她。崔曉娟的媽媽說,我興的就是談哩,叫閨女領回家就妥了,誰想會是這,家裡也沒安排人瞧門。鄧金生說,那你往家打個電話安排個人不中?崔曉娟的媽媽說,鑰匙我拿着的呀。鄧金生說,那你明兒個來吧。崔曉娟的媽媽說,那我咋來啊?鄧金生說,搭車啊,跟今兒個一樣。就向楊翠玲擠了擠眼。楊翠玲當然明白,從口袋裡掏出錢來,遞過去,說,留着你搭車。崔曉娟的媽媽知道誤會了,說,不是,我今兒才出了門,明兒個還得出門,咋跟人家說啊?鄧金生說,你就說您娘想你了,瞧您娘去,得住幾天。崔曉娟的媽媽長歎了一聲,唉——那就這吧,我回去了。鄧金生說,好。崔曉娟的媽媽說,閨女還呆這吧,麻煩您了。楊翠玲說,沒事,沒事,你放心啦。

楊翠玲和鄧金生就送崔曉娟的媽媽,走到門口,崔曉娟的媽媽看到崔曉娟把她叫到了一邊。鄧金生就叫楊翠玲把帳結一下。楊翠玲去結了,一共八十六塊錢,收了八十五。

崔曉娟現在很怕她媽,聽見她媽叫她頭皮就麻了,可是沒辦法,隻好硬撐着湊了過去。她媽媽問,您倆那個了?崔曉娟點點頭。她媽瞪了她一眼,恨鐵不成鋼的樣子,說,你傻啊?就不會叫他戴套啊?崔曉娟沒想到她媽會說出這種話來,忍不住噴兒一聲笑了。她媽剜了她一眼,還笑!崔曉娟說,戴了。她媽說,那咋還會懷孕啊?崔曉娟說,他說不得勁,沒感覺。她媽說,你看看,弄出這事兒來,我咋跟您爸交代啊?崔曉娟不大跟她爸說話,有點怕他,現在有了這事兒就更怕了,一聽提到她爸吓得激靈打了個寒戰。她媽憂凄凄地說,咋弄?崔曉娟也不知道咋弄,一下不吭聲了。她媽說,你還小啊。崔曉娟當然知道她還小,不知道她媽想說啥,就什麼也不說,聽着。她媽說,打掉吧?崔曉娟說,好,我聽你的,媽。她媽就歎氣,唉,你這孩子啊……

四個人又把崔曉娟的媽媽送到了車站,車開動的時候楊翠玲不失時機地把在飯館時給她她不要的那五百塊錢塞到了她手裡。

第二天一早,楊翠玲就領着鄧聰明和崔曉娟去了鄧老家衛生院,她知道得住幾天,頭天晚上就跟黃雪麗說了,要她幫忙看幾天門兒。崔曉娟的媽媽晌午才趕來。手術安排在下午,很順利。在衛生院住着沒什麼事,楊翠玲就和崔曉娟的媽媽說說話,拉拉家常什麼的。相處了幾天,彼此熟悉了些,也說些體己話,後來甚至說起了笑話。崔曉娟的媽媽說,孩子就是太小了,要不是做個親家多好。楊翠玲笑笑,附和說,是啊。崔曉娟的媽媽說,等等吧,等孩子長大了,要是沒啥咱就結親家。楊翠玲說,中。

楊翠玲總想跟鄧聰明說些什麼,可不知道該說什麼,有時候想起來了,大家都在一起不方便說,等母子獨處的時候她又忘了;因此大家在一起還好,轟轟亂亂的就過去了,母子獨處的時候楊翠玲就很難堪。後來,楊翠玲終于想出一句話來,說,聰明啊,你别再胡想了,好好學你的習吧,你要是有本事了,啥樣的找不着啊!鄧聰明就嗯了一聲。

最讓崔曉娟的媽媽為難的是怎麼跟丈夫交代,她每次在崔曉娟面前都要唠叨,我咋跟您爸交代啊?叫我看着哩就看個這,咋跟您爸交代啊?崔曉娟開始還擔心,後來聽她媽唠叨的多了就煩了,不耐煩地說,随便!她媽說,您爸會打死你的!崔曉娟最怕的就是她爸了,一下就不言語了。傍晚在衛生院外面的田野散步的時候,崔曉娟悄悄說,媽,跟你商量個事兒。閨女第一次這麼跟她說話,她不禁訝異了,看着閨女說,你說。崔曉娟說,你不是愁着沒法跟俺爸交代嗎?她媽說,是啊,咋跟您爸說哩?崔曉娟說,那就不跟他說,你不說,我也不說,誰還會知道啊?她媽蓦地心裡一亮,對啊!咱娘兒倆要是不說,誰會知道啊?崔曉娟顯得很興奮,說,是啊。她媽說,不過,以後你可再不能胡來了。這可是一輩子的事兒啊!崔曉娟說,知道了,媽。要是想了就叫他戴套。幾天前她媽罵她傻時居然罵她不知道戴套子,心裡跟她媽的距離轟一下就拉近了,這幾天她媽雖說唠叨可還是很疼她的,在崔曉娟的記憶裡自懂事以來,母女倆好像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親密地相處過,幾乎寸步不離形影相随,不時說些母女間的悄悄話,崔曉娟就跟她媽親透了,心底的渴望無邊無際地擴展開來,什麼都想跟她媽說,什麼都敢跟她媽說。她媽一愣,苦了臉,說,你還不改啊?崔曉娟說,改,改,我改頭換面洗心革肺還不中嗎?跟你開個玩笑,瞧叫你吓得!她媽說,娟兒,你可不能再胡鬧了,您媽我可經不起吓,要是叫您爸知道了,他不會饒咱!崔曉娟不耐煩了,說,又來了。好了,我聽你的還不中嗎?她媽說,這就對了。崔曉娟忽然看了看四下神秘地說,媽,問你個事兒。她媽說,啥事?崔曉娟說,你說,呆上面得勁還是呆下面得勁?她媽沒聽明白,問,啥呆上面呆下面啊?弄啥呆上面呆下面啊?崔曉娟忙要她媽小聲點,噓噓的噓個不住,就是幹那事兒啊。她媽說,都差不多吧,喜歡才會得勁。突然回過味來就罵,你這閨女,成天都想啥唻?咋不想着學習哩?你要是有這一半心思用在學習上也好了。崔曉娟就噘了嘴不說話了。她媽就感歎,現在的孩子啊……唉——

幾天裡,崔曉娟一直被她媽看着,沒機會單獨跟鄧聰明在一起,隻能在吃飯或是别的什麼時候總之是大家在一起的時候彼此沖對方笑笑,說些不鹹不淡的話。住了幾天,管出院了,崔曉娟的媽媽就領着崔曉娟帶着楊翠玲買的大包小裹回去了,當然還有楊翠玲又給的一千塊錢。楊翠玲也帶着鄧聰明回去了。

第23章

黃雪麗不承認跟别的男人有什麼瓜葛,即使跟楊翠玲她也不承認,她做事一向都是大大咧咧的,可在這件事上她以為自己很仔細很小心很謹慎,說是滴水不漏也不算過分,都好幾年了,也沒聽誰風言風語地說過她什麼嘛。隻有一次被楊翠玲冒冒失失地撞上了,楊翠玲那樣的人也一定吓壞了,又是晚上看不清啥的,馬馬虎虎也糊弄過去了。她當然聽說過沒有不透風的牆這句話,她當然知道早晚都會被人家發現的,特别是被錢大有和張素心發現,倆人肯定會鬧個天翻地覆的。真到那時候再說吧,大不了大打一架,離婚!那倒好了,她就可以跟鄧金海名正言順地成為兩口子了。眼下,不管誰都要瞞着,能瞞到啥時候算啥時候,實在瞞不住了再說吧。

但她還是沒能瞞住,還是再次被楊翠玲結結實實地撞上了。

那段時間,鄧金海的活兒特别多,常常清早天上還有星星點點的星星就出車了,晚上滿天繁星才能回來,有時候一連幾天也回不了家,每次回來都累得半死,一躺下就呼呼地睡着了,連張素心都心疼了。黃雪麗更心疼,雖然鄧金海掙的錢不交給她,可她還是心疼,從内心裡心疼鄧金海。跟張素心不一樣,黃雪麗的心疼隻能擱在心裡,默默的想,默默的願。黃雪麗越想他就越想見到他,越想見到他越覺得難熬,就想到了一個詞,度日如年。上學的時候學到這個詞隻是作為一個詞來對待的,詞那麼多很快就把這個詞淹沒了。現在乍想起來一下就印到腦子裡去了,真真切切地體會了!黃雪麗就想怎麼能見鄧金海一次。黃雪麗想的見鄧金海不是看看就算的,而是真真實實地在一起溫存溫存纏綿纏綿。黃雪麗就想上次見鄧金海是什麼時候,不想還好,一想居然快一個月了,就更想念了!黃雪麗就想跟鄧金海約一下,時間還好,鄧金海再忙跟她呆半個鐘頭一個鐘頭還是沒問題的,愁人的是地方。原來都是在她家見面的,不巧的是這幾天孩子病了,正關在家裡背風,在她家顯然是不行的,鄧金海家不用說更不行了。當然晚上去随便一個背人的地方也不是不可以,但孩子一個人在家會害怕,她丢下孩子一個人出去不太正常,會被人看出破綻來的。那就隻能去地裡了,反正現在莊稼都起來了,整個地裡都密密實實的,尤其是棒子地,人鑽進去就像水珠子掉進土裡一樣無影無蹤的。想好了見面的地方,黃雪麗就積極準備起來了。

一天晌午,鄧金海路過村口就把車停下來,準備吃完飯歇晌再去。吃飯的時候黃雪麗來了,打了招呼就跟張素心借筐,說是她家的筐壞了,趁這會兒孩子睡午覺她到地裡給羊打點棒子葉。張素心沒有不借的理由,就給她找筐去了。借着張素心轉身的當口,黃雪麗向鄧金海擠了擠眼,還怕他不明白,伸出手做了一個跟着走的動作。鄧金海會意地一笑,點點頭。黃雪麗拿了筐就走了。鄧金海吃完飯拿着蒲席就走。張素心問,弄啥去啊?鄧金海說,洗澡去。張素心說,洗澡你拿席弄啥?鄧金海說,怪累的,洗完澡睡會兒。張素心就不言語了。

正是午後,天熱得厲害,地裡一個人也沒有。黃雪麗在棒子地裡等着、望着、盼着,怕鄧金海找不到她,就在地頭不時地探頭探腦的。鄧金海過了好一會兒才來。黃雪麗吹了一聲口哨,見鄧金海看見她了就往棒子地深處的另一邊鑽了進去。鄧金海自然跟了過去,一過去就被黃雪麗摟住了。黃雪麗說,想死我了!鄧金海說,我也想你!摟住黃雪麗就親。黃雪麗在他懷裡一邊被他親着一邊親着他,鄧金海很配合。鄧金海也是想的,所以黃雪麗如願以償了。鄧金海說,我得走了。黃雪麗說,嗯。隻管摟着依偎着他。鄧金海不時親她一下。鄧金海說,我走了。黃雪麗忽然說,我還想要!鄧金海歎息了一聲,說,等等吧,等我忙完這陣子。

那次之後,黃雪麗算了算又很長一段時間沒跟鄧金海在一起了。正愁着沒地方見面,楊翠玲就像救苦救難的菩薩一樣來叫她看門了。她滿口答應,笑眯眯地接過楊翠玲遞過來的鑰匙,立刻去了鄧金海家,趁張素心離開的空隙悄悄告訴鄧金海,這幾天我給楊翠玲看門。然後說了些沒鹽沒油的話就走了。黃雪麗離了鄧金海家就馬不停蹄地去了她婆子家,說,楊翠玲這幾天有事,叫我給她瞧門哩。你上俺家給我瞧門吧。她婆子說,好。黃雪麗就回了家,安排她兒子錢鵬飛,我給聰明家瞧門去,她媽有事沒呆家,你好好跟您奶奶呆家裡。錢鵬飛說,我也去!我跟你一路去!黃雪麗說,不中!人家家沒人,你去了叫啥東西給人家弄壞了不好。錢鵬飛說,我啥也不招。錢鵬飛說不出所以然來就來橫的,我就去,我就去!晚上果然跟着要去,她婆子哄了半天也還是要跟着去。黃雪麗堅決不讓,她婆子說,叫他去吧。她娘還是那句話,叫人家的東西弄壞了咋弄?錢鵬飛還是那句保證,我啥也不招!黃雪麗再說,你啥也不招去弄啥?他婆子就說,礙啥的呀,叫他去吧。黃雪麗說,不中!人家是叫看門的不是叫敗壞的!說了半天錢鵬飛就是要去。黃雪麗沒辦法隻好妥協了,說,不能擺治人家的東西,要不我就把你送回來!錢鵬飛很高興立刻說,好!

錢鵬飛以前也來過楊翠玲家,對楊翠玲家并不陌生,隻是從沒在楊翠玲家人不在場的情況下來,因此很新鮮,這摸摸那晃晃,忙得不可開交。黃雪麗不時警告說,别亂動,别亂摸!可還是沒能擋住錢鵬飛兔子一樣的亂跑亂動,到底把鄧聰明的一個玩件碰掉地上摔壞了。黃雪麗聽到動靜走過來,看了,立刻給了錢鵬飛兩巴掌,喝道,說了不叫你來不叫你來,你非來,說了不叫你擺治人家的東西不叫你擺治人家的東西,你非擺治!看看給人家弄壞了吧?包人家啦!錢鵬飛自知理虧挨了打也不敢吭聲。黃雪麗說,回家去!錢鵬飛這才說,我不擺治了。黃雪麗嗔怪起來,你還擺治哩!瞧瞧給人家擺治壞了咋弄?回去!錢鵬飛不想回去可是再也硬不起來,看着黑漆漆的夜,說,媽,你送我回去。黃雪麗知道他是怕黑,隻好把他送了回去。路上迎面碰上了鄧金海,黃雪麗知道他是去楊翠玲家找她的,打了招呼,礙于錢鵬飛在不便解釋,又怕鄧金海誤會了不來,心裡急得什麼似的,看到錢鵬飛一下想起來,就訓錢鵬飛,你說你這孩子,人家輕易不找我看個門,看個門你還叫東西給人家弄壞了!看你聰明哥回來不打你!回去跟您奶奶好好呆家裡睡覺,聽見沒有?錢鵬飛無精打采地說,好。

黃雪麗拐回來的時候沒看到鄧金海,擔心他不知道自己已經回來了,正東張西望着,鄧金海從空空落落的胡同另一頭慢悠悠地過來了。黃雪麗閃身讓他進來,輕輕地把門關上了。門一關上,鄧金海就從背後把黃雪麗抱住了。鄧金海親了她一下,叫,乖乖啊!她跟鄧金海耳鬓厮磨了好幾年,鄧金海從來沒這麼親地叫過她,乍一聽又新鮮又新奇又溫馨又浪漫,一下就把她叫小了叫年輕了叫軟了叫化了。黃雪麗心裡暖暖地湧動着,嘴裡急急地回應,我是你的乖乖,我是你的乖乖,哥,我這一輩子都是你的乖乖!當地夫妻之間不怎麼稱呼對方,要說話都是囫囵依兒,年輕一垡的也有叫對方名字的,名字誰都可以叫的,兩夫妻叫也沒什麼稀奇之處。鄧金海和張素心是這樣,黃雪麗和錢大有也是這樣。鄧金海和黃雪麗就不一樣了,他們叫對方的是老公和老婆。第一次叫的時候彼此都很新稔,又溫暖又浪漫,就很激情,也說,我是你的老公或我是你的老婆,也說,我一輩子都是你的老公或我一輩子都是你的老婆。慢慢的就覺得稀松平常了,但也沒想過換一種稱呼,就老公老婆的一直叫了下去。今天鄧金海也不清楚怎麼就叫了她乖乖。也許是鄧金海那一聲乖乖刺激了黃雪麗啟發了黃雪麗醒悟了黃雪麗,她突然就叫了他哥。她這是第一次叫他哥,這聲哥叫她覺得他很強大自己很嬌小,有一種被保護的安全感,心裡就熨帖得不行。鄧金海愣了一下,心裡刹那間充滿了無限的柔情蜜意,不覺把她抱得更緊了。

黃雪麗幸福地躺在鄧金海的懷抱裡,享受着他的寬闊他的偉岸。雖然這樣已重複過很多次了,黃雪麗還是很享受,還是沒夠,尤其今天她更覺得美好美妙美不勝收。要說也是,從上次開始她就一直在渴望在期盼在等候,渴望着期盼着等候着,今天渴望的來了期盼的到了等候的降臨了,怎能不讓她歡欣鼓舞心花怒放喜不自勝呢?像是一塊地在太陽下四仰八叉地鋪展開來,越是有念想那太陽就越烈,越是有念想地下的水就越下沉,沙土中原本的水分就一絲一絲地蒸騰殆盡了,可那念想還在,太陽還在,地下的水還在下沉,地就開裂了,粉碎了,冒煙了。就在快要耗盡最後一絲煙氣的時候,忽地來了一場暴風雨,那麼酣暢那麼淋漓那麼飽滿,裹進來一切蕩滌着一切沖刷着一切,風雨過後就是一個平平展展清清新新的世界,何其痛快何其豪邁何其激昂啊!

鄧金海卻不急,像面對一桌子豐盛的美味大餐,有吃的有看的還有能聞的,千形萬狀奇色異彩百味千香,怎能不靜下心來慢慢地品味,欣賞,品評一番呢?

黃雪麗終于受不住了,鄧金海本想在等一會兒的,看着黃雪麗難受的樣子,他心裡不忍了,叫着,乖乖,哥來了!

鄧金海睡到半夜的時候醒了,他知道該走了。借着外面的月光鄧金海看着睡得正香的黃雪麗,吻了吻她的臉,她的鼻子,有點不舍,有點留戀。他一直都弄不清他是怎麼喜歡上她的,他也弄不清她有什麼值得叫他喜歡的,和張素心比起來,她并不多什麼,她有的張素心都有,她能給的張素心也都能給,可他還是喜歡上了她,喜歡得無法自拔,喜歡得一塌糊塗,喜歡得無可救藥。很多時候她都會把她和張素心放在一起,比來比去,也沒比出個所以然。他隻知道很多時候,隻要一想起她心裡就甜滋滋的,渾身蕩滿了暖意,充滿力量,好像又回到了二十歲!他常常會想起她的笑臉,想起她的鼻子,想起她的嘴唇,也會想起她的話語,想起她……他立刻就會興奮起來,張素心從來沒給過他這種情愫,這種體驗,這種感受……這讓他越來越喜歡她,越來越離不開她,越來越需要她!

黃雪麗被他弄醒了,知道他要走了,像每一次一樣心裡纏纏綿綿的舍不得他,也知道挽留不住的或者說是無法挽留的,唯一能做的就是更多地依偎她,被他抱,被他親……

他覺得她是那麼的乖巧,那麼的柔順,那麼的弱小,那麼的需要他。被她需要讓他很自豪,很驕傲,由衷地生出男人的萬丈豪情來。黃雪麗說,再睡一會兒吧,還早着哩。鄧金海拿過手機看了看,三點,還能再睡一會兒。鄧金海重新躺下,心裡就會一陣悸動,黃雪麗給了他許多遐想。鄧金海忍不住了,說,乖乖,我想你了!黃雪麗吞兒地一聲笑了。鄧金海很新興,有一種别樣的感覺。他很想繼續待在這裡,可他不敢,生怕萬一睡着了,錯過了時間那就糟了,天亮前他必須離開這裡,再裝作在外面睡覺的樣子回家去。當地夏天有睡在外面的習慣,好處是可以睡個涼爽覺,不足是不能睡懶覺,因為在外面,天一亮人們就開始一天的勞作了。

黃雪麗想第二夜鄧金海也能來的,等了半夜鄧金海也沒來,第三夜也是,第四夜鄧金海才來。他敲門的時候被鄧金生看到了,問,誰?鄧金海說,我。沒事般地跟他打招呼,你弄啥唻?鄧金生說,沒事。又說,楊翠玲沒呆家。鄧金海說,是嗎?那燈咋明着唻?鄧金生說,她找黃雪麗給她看門哩。鄧金海說,哦,我就找點東西。鄧金生說,哦,那你看看吧。就走了。黃雪麗當然能聽見了兩個男人的對話,最初她就敲門聲她就來到了過道裡,剛要開門就聽到了鄧金生的問話聲,吓得心裡直撲騰,站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大氣也不敢喘一口了。鄧金海見沒法再悄悄進行了,就叫門了,嫂子。黃雪麗趕緊回到堂屋裡應,誰呀?鄧金海說,我。黃雪麗說,她沒呆家,叫我給她瞧門哩。鄧金海說,哦,我找點東西就走。黃雪麗說,好。就開了門。

倆人進了屋,黃雪麗悄聲問,還有人嗎?鄧金海知道她問的是外面,說,沒有,就金生自己,走了。黃雪麗趕緊關了燈,把門掩上,一下摟住鄧金海說,哥,你可來了!鄧金海說,沒辦法啊。前兒個她想了,我沒咋給她,她生氣了。黃雪麗說,你可真得勁,你可真享福。鄧金海沒黃雪麗這沒頭沒腦的話弄懵了,說,咋啦?黃雪麗說,家裡一個外頭一個,你不享福嗎?你不得勁嗎?你都快成皇上了。鄧金海說,那咋弄?你嫌吃虧咱斷了吧?黃雪麗說,敢!你要跟我斷了,我就叫你斷了!鄧金海立刻叫起來,好好好,不斷,不斷!黃雪麗說,記着,我一輩子都是你的!你要是再說跟我斷的話,我就對你不客氣!鄧金海說,看看,跟你開玩笑裡你咋當真了。黃雪麗說,以後别開這樣的玩笑。鄧金海說,知道啦,乖乖!黃雪麗就笑了。鄧金海想起剛才虛驚一場,覺得有趣,尖着嗓子說,她沒呆家,叫我給她瞧門哩。黃雪麗呵呵一笑,也尖了嗓子說,我找點東西就走。鄧金海仍尖着嗓子說,東西還沒找着哩,還不能走。黃雪麗就笑噴了,噗一聲口水噴了鄧金海一臉。鄧金海抓住黃雪麗說,哦,東西找着,我該走了。黃雪麗也抓住鄧金海說,好,你走吧,不送了。說完,倆人哈哈地笑作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