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哪去。”宗懷棠若無其事地拿起抹布擦擦手,慢條斯理地解下腰部的格子圍把菜端到堂屋,我去叫我媽出來吃飯。"
陳子輕聲音艱澀:“我就想跟你說,我走了,你别瘋。”
宗懷棠很平靜:“行。”
陳子輕一口咬定:“你糊弄我!”
宗懷棠面不改色地承認:"對。"
陳子輕扯着頭發走出廚房,他又返回到宗懷棠面前:“我走了,你怎樣我都不知道了,我不值得你為我糟蹋自己,你還有媽媽,你的生活和人生。你才三十出頭。"
“還沒走就挂念上我了。"宗懷棠卷了卷襯衣袖子,手撐着竈台對他笑,"真走了,見不到我了,不得掉一屋子珍珠。"
陳子輕沒有半分說笑的心情:“哪天我走了,我想你能好好過,正常老死。”
宗懷棠臉上的笑意淡去,無聲凝視他很久,沉緩地吐息:“好,我答應你,我會如你所願,吃好喝好,從青壯年步入中年,再步入老年,牙齒掉光,頭發花白,壽終正寝。"
陳子輕依舊不放心,他提起那份承諾書:"宗懷棠,别忘了你
對我的承諾。"
宗懷棠摟着他的腰,彎腰親他,若有似無地笑了一下:"當然,宗技術永遠說話算話。"陳子輕不再往下說。不多時,他坐在堂屋,扒拉一口飯菜到嘴裡,聞到了宗懷棠身上的煙味。果然怎麼選都是錯的,還是過一天算一天吧。
這一過就是十年。
誰能想到啊,那可是十年啊。
陳子輕以靈魂的狀态存留了這麼久,他都忘了這裡是中轉站了,宗懷棠也早已不再如履薄冰,十分熱衷于在家裡的各個地方把他弄哭。
十年裡發生了三件大事,一是宗母病逝,二是宗懷棠進啟明制造廠的第一車間當技術員,三是養了隻貓,就是陳子輕在廠房寫詩見到的那隻橘貓的後代。
很平常的一天夜裡,陳子輕睡着覺,他突然就從睡夢中醒來,感覺自己要走了,那種直覺非常強烈。
現在這情況是先出現直覺,後出現系統的通知,他是時間親口說的。
怎麼說呢。
我要走了,我必須走了。就這樣嗎,好像隻能這樣了。
陳子輕在床上躺了幾個瞬息,他把埋在他脖子裡的腦袋慢慢托到枕頭上面,一刻不停地下床找十年前寫的那封信,宗母去世後他把信夾在一本書裡了。
書被他從頭翻到尾都沒找到信,鐵定是讓宗懷棠發現了,拿走了。
陳子輕焦急地啃着嘴巴皮,宗懷棠掌走信不可能不看,那他就不用再寫一封了吧。不行,還是得寫。
十年前,跟十年後不一樣。
這個年代的人普遍情感含蓄委婉,信紙是最好的傳情之物。即便是對于少數濃烈奔放的來說也是一樣。
時間的原因,陳子輕沒有寫很長,他寫好就将信放進宗懷棠的枕頭底下。一系列動作都沒發出大聲響。
陳子輕迅速梳理心緒,他早就拜托過湯小光照顧宗懷棠了,橘貓養得胖乎乎,宗懷棠很喜歡它。種在文體館後面的那棵桃樹搬到了院子裡,結的桃酸是酸了些,能下嘴。
宗懷棠送他的杯子裂了個縫,黏上了能喝水,字典裡的字他都會寫了,注釋也都看過很多遍了。車間的工人都很敬重宗懷棠,和他處得很好。
廠裡發的月餅券跟糖果票,宗懷棠說這個禮拜天帶他去用。
陳子輕是被潑醒的。
沁入骨髓的涼意像刀子劈下來,就對着他的臉劈的,皮肉撕裂般生疼,臉部肌肉痙攣不止,被蒙住的眼睛裡流出生理性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