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第2頁)

許放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糕點吃進肚子裡。

糕點外形精緻,口感綿軟,是他從來沒吃過的美味,也因此讓他格外惶恐。

他個子高,肩膀又寬,此時畏畏縮縮地坐在椅子上,活像隻被困在桌子前的狗熊,他自己都覺自己和這雕梁畫棟的地方格格不入,侍女煙波卻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她隻瞧見青年似乎有些食不知味,便道:“可是這糕點不合夫人心意?我讓廚娘再做些新的來。”

“沒、沒有,我很喜歡吃。”許放忙說,他以前連吃這些糕點的邊角料都是奢侈,哪敢勞煩他人為自己另起爐竈。

見他不似說假話,煙波才展開笑顔,道:“夫人一向愛吃甜食,這些都是廚娘嘗試做的新鮮玩意兒,自然要先給夫人嘗嘗。”說着,她似乎又不高興起來:“不過我在廚房的時候,還看見了那位‘表姑娘’的貼身侍女,竟想越過我去先拿這份糕點,真是不知禮數。”

許放一言不發,任她發洩對那位“表姑娘”的不滿,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近來許放覺得自己忘記了很多事情。

他剛睜開眼睛的時候覺得自己好像隻有七歲,還騎在家裡的老水牛身上,對地面上的小夥伴們做出奇形怪狀的鬼臉,偶爾掏出牧笛吹出一首首小曲;後來他又覺得自己好像是十七歲,經常在草地上盡情的奔跑,但其實他連這段記憶都是模糊的。

總之,不會是現在這樣……他看了一眼還有些義憤填膺的煙波,少女十五、六的年紀,明眸皓齒,竟然是他這個鄉下泥腿子的貼身侍女。

還有這屋子……他小心翼翼觑了一眼房間,已經過去好幾天,可他依舊不習慣住在這裡,不是說有哪裡不好,相反,是太好了才對,這間屋子古樸、典雅,裡面的陳列擺設都是價值連城的珍寶,可這裡居然是他睡覺的地方——這裡哪個擺件不比他值錢?

這也就罷了,而最最不可思議的事情,就是眼前這漂亮的小丫頭,竟稱呼他為“夫人”。

他許放,一個高大健壯的男人,竟然在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時候,嫁給了另一個男人為妻。

許放醒來已經好幾天了,可到現在都有些接受不了這個消息。

他盯着眼前半開的窗戶,不知不覺發起呆來。

和早已被火盆烘得暖暖和和的屋内不同,窗外是一片蒼茫的白色,如果不是天夠藍,看起來當真像是一匹白絹遮在了窗前,仔細看的話,還能看見遠處層巒疊嶂,好似連成了一道蜿蜒的白色曲線。

許放現在身處的是白虹堡,這裡坐落在常年大雪的卧龍山上,之所以叫這個名字,正是因為這連綿不絕的山峰遠看就像是一隻趴伏着的白色巨龍,而白虹堡就建立在這隻龍的龍頭位置,也是山峰之巅。

說起白虹堡,可以稱得上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作為江湖三鼎之首,白虹堡向來聲震武林,堡内弟子各個武功蓋世,從當年白虹堡第一任堡主司天擎橫空出世以來,一直到今天,祖孫三代每一任堡主都是當世翹楚,擁有赫赫威名。隻是平時白虹堡做事極為低調,如無必要,并不會輕易下山,也不會輕易插手武林事務,所以在江湖上頗為神秘,但也許就是因為這份神秘,反而引得他人想要一探究竟的欲望。江湖流傳着不少關于白虹堡的傳聞,即使是生活與江湖完全不沾邊的許放,從小到大也聽過不少關于白虹堡的傳說。

許放小時候的确也幻想過白虹堡到底是什麼樣子的,但那個世界離他太遠了,他隻是個普通的鄉下人,又怎麼會……怎麼會突然成為這白虹堡的堡主夫人了呢?

他竟然在某天一睜眼發現自己成親了不說,他的丈夫竟還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白虹堡堡主,司雪峰。

不過對于這件事,許放還是保持懷疑态度,自他醒來已經将近十天了,卻始終沒見過這個傳說中的夫君,這讓他很懷疑事情的真實性。

煙波說他們其實很恩愛,隻是因為司雪峰太忙,之前江湖上出現了一個神秘的殺手,專殺貌美如花的江湖美人,連在武林上有名的“紅纓俠女”何薇燕都慘遭毒手,何薇燕的丈夫求上門來,才請得司雪峰下山,如今已經月餘,也不知道結果如何,不過确實沒再聽到有江湖美人遇害的消息。

許放不懂江湖上的事情,聽煙波說起那些事來,活像是在聽說書先生講故事,至于他和司雪峰的夫妻關系,他也沒有煙波那麼樂觀。

他想他和司雪峰恐怕并不是什麼恩愛夫妻,司雪峰就他一個……妻子,并無納妾,可這間屋子從頭到尾隻有他一個人生活的痕迹,證明平日裡他們并不住在一起。倒不是說這樣不好,其實許放對此是松了口氣的,但是……每次一想到“司雪峰”這個名字,他的心髒就抽痛不已,就好像想到了什麼令人傷心的事,可他明明連男人長什麼樣子都不記得。

況且,他在偶然間還聽其他下人用不屑地語氣提起過,說他們堡主果然是看不上許放這個鄉下人,不然為什麼每月隻頂多來見他一面?又聽說當年是他死皮白賴硬跟着司雪峰的,趕都趕不走,不知道是使了什麼手段,這才讓對方不得不娶了他。

相似的傳言還有很多,有些是許放自己不小心偷聽到的,有些卻好像是那些人裝作沒看見他,故意對他說的,對此許放都隻是垂着頭,一視同仁地從他們身邊經過,就好像他真的什麼都沒聽到一樣。

另一個消息來源則是煙波,小姑娘年紀不大,總是叽叽喳喳,也多虧了她,讓許放知道了不少自己的處境。就比如他在這白虹堡中有一個天字第一号的敵人,也就是她剛才口中的“表姑娘”,許放推斷或許是自己的“情敵”。

對方閨名沈冰,是司雪峰的表妹,素有江湖第一美人之稱,即使多年過去依然無人能與她争鋒。她從小就長在白虹堡,與司雪峰青梅竹馬,當年所有人都以為這對表兄表妹會親上加親,卻沒想到九年前她卻突然出走,嫁給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江湖人物。

隻可惜,沒過兩年,那位江湖人物便徹底殒命在江湖,沈冰就帶着剛出生沒多久的女兒又回到了白虹堡,仗着從小長在白虹堡的情誼,幫忙司雪峰掌管堡中的中饋,這些年已隐隐以白虹堡女主人自居,直到司雪峰某次下山,帶回來懷着孕的許放為止。

許放想到這兒,下意識摸了摸肚子,這便是他困惑不解的另一件事:他不止嫁了一個男人,竟然還已經為對方生兒育女。

那是一對長相精緻的雙胞胎,許放遠遠地見過他們幾面,那兩個孩子都模樣出衆,渾身上下沒有一點和許放相像的地方,恐怕是随了那個他毫無印象的堡主父親。許放看見他們的時候會不由自主地放松下來,畢竟是自己的孩子,即使失去了記憶,他依然對他們充滿了舐犢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