箭矢如光,去勢既狠且準,直指被擁簇着的延勒。
延勒瞳孔縮了縮,擡臂一擋,刀刃猛顫,竟被震得虎口發麻,轉瞬間,三箭又至,一股子要殺他而後快的勁兒。
延勒低哼一聲,一一将箭撥落在地,擡頭看去,就見城牆上站着一個少年人。那少年手中挽着弓,眉宇間倨傲至極,他右手搭上一支箭,冷冷道:“不過一群茹毛飲血的蠻夷,你們也配?”
話音剛落,箭已經脫了手。這一箭刁鑽至極,竟不是朝着延勒,而是沖着旗手去的。
隻聽嘎吱一聲響,旗手高高擎舉的旗杆硬生生從中間被崩斷,旗面上的蒼鷹轟然墜落在地。
延勒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了下來,二人目光對上,誰也沒有退讓,硝煙四起,仿佛一場無聲無息的刀戈相向。
岑夜闌轉頭看了眼元徵,少年人手上染着血,還握着長弓,身姿挺拔,六月驕陽似的。
北境艱苦,戰時尤甚,元徵這半個月卻從未退縮過,倒是讓岑夜闌有些刮目相看。他原本隻當元徵是個被寵壞的驕橫纨绔,沒想到,元徵骨子裡卻有幾分血性。
武人大都慕強,元徵武功高絕,提着劍在戰場上殺了不少胡人,還救過幾個将士。沒幾天,他就同那些普通将士混作了一處。
岑夜闌發現,隻要元徵想,他輕易就能成為人群的中心,讓别人圍着他轉。
就像他初來乍到,沒幾天就讓校場裡訓練的将士跟着他聚衆賭色子鬥蟋蟀,無視綱紀。
隻不過——岑夜闌平靜地想,元徵如何,和他又有何幹?
24
守城的日子枯燥乏味,胡人騷擾式的攻城讓人不勝其擾,他們拿下兩關之後被靖北軍擋在防線外,難進一步。
岑夜闌和元徵之間的關系緩和了許多。
那幫纨绔子弟見元徵都提劍上了戰場,也不敢龜縮在身後,一個個硬着頭皮上。好在都是門閥世家子弟,自小習騎射武藝,經了戰火磋磨,竟也像換了個人,不再是最初能被戰場紛飛的血肉吓到嘔吐的模樣。
岑夜闌一向謹慎,軍中事總是事無巨細,城防都要親自看過才放心。元徵不以為然,他是統帥,若事事都要自己親力親為,養底下那麼多人作甚。
可元徵看着,反倒理解為什麼他舅舅對岑夜闌推崇備至,就連他父皇都說,岑夜闌是國之股肱,放心地任由他掌着數十萬靖北大軍。
當夜下了薄雪,岑夜闌來城邊走了一圈。離城近的那一片民宅都變成了醫館,傷了的将士都安置在一起方便照看,夜深了,軍醫還在裡裡外外地忙碌。
有一間屋子亮着燭火,裡頭都是些傷殘兵,岑夜闌走近了,隐約能聽見屋裡的笑聲,夾雜着幾道清朗的嗓音。
元徵和方靖都在裡面。
屋裡燒起了炭火,架着一鍋熱水,咕噜咕噜冒着白煙,幾個老兵在吹噓戍守北境的戰事,從岑熹到如今的岑夜闌,說得天花亂墜。
岑家人大都活不長久,當年的常勝将軍岑熹殉國那一年不過不惑。
岑家在瀚州城裡立了宗祠,一排排的靈位俱都是岑家人,十有八九是戰死沙場。
“那一場仗,也是在北滄城外,”有個老兵歎氣,“岑熹将軍和胡人玄戈一戰,将軍身中一箭傷了肺腑,沒挺幾天就走了。”
“侯爺那時還年輕,差點領兵出城要拿玄戈的人頭來祭奠将軍。”他說的侯爺是岑亦,“後來被小将軍攔住了,拖回的府。”
老兵笑道:“他們兄弟感情是真的好。”
岑夜闌聽着,恍惚也想起了他義父死的那一年。岑亦自小就仰慕岑熹,總是一口一個小叔叔,岑夜闌剛被岑熹帶回來那兩年,岑亦還小,對他還頗有敵意。後來兄弟二人感情漸笃,即便是岑熹将靖北軍給了岑夜闌,岑亦也沒有說過什麼。
又有一人道:“七公子,你們從燕都來,燕都真的那麼好?”
元徵懶洋洋地笑道:“還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