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立着的鼓面潑了血,血已經幹了,透着戰事的殘酷。元徵就在鼓架下,劍擱在一旁,一手拿着塊幹巴巴的面餅咬着,一邊和他身邊的将士說話。
方靖走過去:“公子。”
元徵懶洋洋地應了聲,方靖看了眼那個将士,陡然想起有天夜裡,他們在傷兵的屋子裡一起圍着沸騰的肉片湯說笑談過天。将士年過不惑,雙臂粗壯,面目黧黑,方靖記得他姓齊,叫齊柏。
齊柏脖子上見了血,綁着厚厚的紗布,臉色蒼白卻還帶着笑,說:“我家三代都是軍籍。我替老将軍擂過鼓,如今又跟着将軍,整整二十五年了!戰鼓雷動,從未出過岔子。”
元徵笑了聲,說:“畢生專于一事,了不起。”
齊柏嘿嘿一笑,道:“可惜,我老來得子,兒子才七歲,不過别看他小,那小手臂很有勁兒。”說着,他還揮了揮自己的手,說,“咚——咚——咚——”
元徵擡眼看了看方靖,二人目光對上,他拿起劍,兩人一前一後地走了幾步,方靖低聲說:“殿下,你看這個。”
他将團皺的紙團拿給元徵,元徵展開看了幾眼,臉上沒什麼表情,道:“胡人煽動軍心之詞罷了。”
方靖說:“殿下,這當真是假的?”
元徵眉頭皺緊,盯着方靖沒有說話。
方靖道:“城内糧草短缺,胡人怎麼會知道?如今北滄關就是一座孤城,岑夜闌卻半點都不作為,他想做什麼?!”
元徵踢了他一腳,斥道:“小聲點。”
他問:“你說他該做什麼?”
方靖梗着脖子說:“殿下身份貴重,岑夜闌就該以殿下為重,護送殿下離開北滄關,而不是任由殿下身處險境!”
元徵說:“和他無關,是我要留下的。”
“殿下,今時不同往日,北滄關是一座危城,”方靖深深吸了口氣,“一旦胡人知道了殿下的身份,後果不堪設想。”
元徵淡淡道:“那又如何,我們不會輸。”
方靖氣道:“殿下,胡人此番來勢洶洶,北境河東俱陷入戰火,前些年邊防固若金湯從未失寸土,今年我軍連失數城,殿下就不覺得奇怪嗎?”
元徵直勾勾地盯着方靖看了一會兒,方靖心頭顫了顫,沒退縮,接着說:“若是平常,殿下想如何就如何了,可現在,是生死當前。”他頓了頓,說,“殿下,皇上還等着您回去呢——”
元徵神色微動,朔風簌簌作響,如同凄厲的嗚咽,他下意識地偏頭看了眼岑夜闌,岑夜闌若有所覺,轉頭看了他一眼,又轉開了臉。
元徵說:“我不能走,北滄關戰事吃緊,岑夜闌若再撥人馬大張旗鼓護送我出城,必定引起胡人警惕。到時能不能走尚且兩說,于北滄關而言,無疑是雪上加霜。”
方靖沉默片刻,說:“戰場刀劍無眼,殿下要是在北境有個萬一……”
元徵的目光落在方靖臉上,說:“阿靖,我心中有數,”他拍了拍方靖的肩膀,“不會連累你們。”
方靖愣了愣,元徵卻已經越過他走了,他心中五味雜陳,氣得無可奈何,用力跺了跺腳。
方靖想起他來前,他父親特意将他叫去了書房,言語之間隐約透露出,皇帝根本不是貶元徵,隻要他從北境回去,他就是大燕儲君。
而如今,一旦元徵在北境有個好歹,他們這些跟着來的,必然承受皇帝的雷霆之怒,豈是元徵的一個“不連累”便能好的。
突然,風卷着細碎的雪飄了下來,遠遠的,鐵蹄聲陣陣,胡人如浪潮般再度洶湧而來。
咚——戰鼓再度擂響了。
戰事拖了很久,胡人不分晝夜的攻城讓北滄關内的将士不勝其擾,百姓也惶惶不安起來。一封封煽動力極強的信被胡人以箭矢、孔明燈送入城中,城中将士阻攔不及,還是有落到百姓手中的。
起初是恨恨地撕毀,可日夜都是喊殺聲,整個北滄關都似籠罩在恐怖的血色中,百姓心頭也打戰了。白紙上的屠城、投降、糧草短缺等黑字都似染上了血,變成了胡人的催命彎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