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夜闌沉默片刻,道:“……這鷹都要被你養壞了。”
元徵一本正經道:“壞不了,小岑将軍耐折騰得很。”他一個“小”字說得輕,聽着反倒像是在說岑将軍,目光還往岑夜闌嘴唇上撩了一圈,岑夜闌被咬破的嘴唇似乎滾燙起來,公文在手中捏了又捏,差點直接扔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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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亦的文書送了出去,如石沉入海,悄無聲息。
延勒卻并未等候,攻勢極為猛烈,那幾日的雪都帶着濃郁刺鼻的血腥味。誠如岑亦所言,城中十萬大軍每過一日所耗甚多,又正當天寒時節,根本不能讓将士餓着肚子上戰場。
雙方你來我往間戰了數日,輸赢難定,胡人卻不曾退半步,俨然是拼盡全力也要拿下北滄關的架勢。
第六日,延勒夤夜攻城,還以箭矢綁了書信投射入城内,一封封書信俱是煽動之詞,擾得城中百姓人心惶惶。
北滄關是邊陲重鎮,人口多,戰事起後,大半百姓都已經離開,還剩的一些是笃定有岑亦、岑夜闌在,北滄關丢不了。岑家鎮守邊陲百載,是當之無愧的大燕壁壘,城中不乏百姓将岑家人奉若神明,何況又是北滄關這樣的要地,他們根本不信,胡人能夠越過銅牆鐵壁,踏入城内。
第十日,城中糧草告急。
不過短短十日,守城将士折了數萬,損失慘重。
31
戰火燎原,天冷極了,夜裡下了雪,翌日又被鮮血染紅,不休的攻城和厮殺聲讓北風變得更加肅殺凜冽。
城中糧草不足,又斷了後援,城外胡人咄咄逼人,顯然是要将他們逼到山窮水盡。岑夜闌知道延勒想将他們困死在北滄關,所以他們處心積慮地設局——岑夜闌知道自己中計了,他來北滄關就是一個局,為的就是今日。
上渭,鶴山州,步步為營,都是為了讓北滄關變成一座孤城。
可如今北滄關已經成為孤城,延勒攻勢依舊兇猛,甚至不惜拿胡人将士的屍體去搭起攻城的血肉之梯,這根本不是明智之舉。
岑夜闌想,延勒本可以生生耗死他們,如今卻急于攻城,隻能說明他們不敢拖。現下胡人占盡優勢,糧草辎重無虞——除非他們拖不得。岑夜闌想起了元徵。
如果胡人知道元徵的身份,就一切都說得通了。
元徵是皇帝最寵愛的兒子,大燕最有可能入主東宮的皇子,皇帝不會允許元徵死在北境。可岑亦已經傳書給了河東,司韶英知道深淺,就是河東丢了,他們也不敢不來救元徵。
但是如今依舊毫無音訊。
岑夜闌想起丢得莫名其妙的鶴山州,猛然間明白了什麼,元徵的确是皇帝最寵愛的皇子不假,可皇帝不止這麼一個皇子,樹大招風,岑夜闌仿佛窺見了京中風雲詭谲的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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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靖頭一回感受到了什麼叫度日如年。
他出身鐘鼎之家,若非此番跟着元徵遠赴北境,這個時節,正該在燒了地龍的暖閣裡,喝着最好的酒,欣賞着曼妙的歌舞,溫香軟玉在懷,享着人間至樂。
如今喝的卻是北境的冰雪,飲的是獵獵北風,無不摧人肺腑剜人血肉。
他一路疾行,腳下踩着冰冷的青石闆,走得快了,沒留神腳下打滑摔個四仰八叉。沒吃過苦頭的小世子罵了聲,手在地上摸着了一張紙,匆匆掃了眼,臉色變得更加難看。
方靖本想将紙撕了,猶豫了一下,随手團了團揣進了懷裡,手腳并用地爬了起來往城門走去。
元徵果然在城牆上。
正當休戰,城牆上有挪動着傷兵的,有靠着牆在咬面餅的,還有正在清掃戰場的,來往匆忙。
岑夜闌正在和岑亦說話,面容沉靜,二人神情都頗為嚴肅。
一旁立着的鼓面潑了血,血已經幹了,透着戰事的殘酷。元徵就在鼓架下,劍擱在一旁,一手拿着塊幹巴巴的面餅咬着,一邊和他身邊的将士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