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呼出一口白氣,望着岑夜闌,叫了聲:“……将軍。”
岑夜闌抓住了齊柏垂在一旁的冰冷手掌,手指都是僵的,不正常地屈着:“先别說話。”
齊柏說:“将軍,我不成啦。”
岑夜闌抿了抿嘴唇,周遭搬擡傷兵的軍醫跪坐在他身邊,替齊柏看了看,沉默地搖了搖頭。
“我以後不能再為将軍擂鼓了,”齊柏無所覺,說,“這場仗,還沒有打完……”
岑夜闌用力攥住那隻手,輕聲道:“不用擔心,會打完的。”
齊柏咧嘴露出個艱難又憨實的笑,說:“我……我看不到了。”
他的目光漸漸渙散,卻不知怎的,回光返照似的,突然又提了一口氣,用力攥緊岑夜闌的手,說:“将軍,我們沒有被放棄對不對,北滄關會有援軍來,一定會有——”
“他們說朝廷不管我們了……”
瀕死之人不知哪裡來的力氣,抓得緊,如同攥住唯一的浮木、信仰。
岑夜闌看着齊柏大睜着的眼睛,恍了恍神,喉頭滾動,一時之間竟無法開口吐出隻言片語。
城牆上還或躺或靠着許多受傷的将士,無不默然,靜靜地望着岑夜闌。
身邊倏然一動,伸出一隻手握住了齊柏的手腕,是元徵,少年人臉上還帶着濺上去的血,眉眼銳利,聲音低沉,道:“齊柏,北滄關會有援軍。”
齊柏遲緩地眨了眨眼睛,元徵說:“我以大燕皇室的榮譽向你保證,大燕不會丢棄寸土,更不會舍下任何一個子民。”
岑夜闌倏然轉過臉,直直地看着元徵,難掩愕然。
北滄關不比瀚州,當日元徵執意前來,岑夜闌就下了令,對元徵身份秘而不宣,北滄關上下大都不知他的身份,隻當那位花名昭彰的纨绔仍在瀚州。
齊柏用力地喘了口氣,想說什麼,卻已無力再說出口,眼睛睜得大大的,不過須臾,就斷了氣。
朔風如刀,城牆上高豎着的旗幟獵獵作響,如同無聲的嗚咽。岑夜闌心頭泛起遲鈍的痛意,臉上卻不露分毫,慢慢地用力抽出手合上齊柏的眼睛。
元徵站起身,環顧一圈,四下無不寂靜無聲,他沉聲說:“近日軍中有流言,說北滄關已經成為棄子,隻會落得自生自滅,根本不會有援軍。”
“諸位,大燕自立國至今兩百餘載,從未有棄城養敵一說。此等流言,分明是胡人用以亂我軍心的詭谲手段!荒謬至極!衆位将士,你們是我大燕最堅實的壁壘,是北境的王者之師,在我們身後,是我們的父母妻兒,是大燕千千萬萬的百姓。”
“你們難道願意看着胡人鐵騎踐踏我們的家園,屠戮我們的父母兄弟嗎?”
“不願意!”
“不願意!”
他話落下,周遭的将士沉默須臾,就有人喊出聲打破了寂靜。“大燕将士——”元徵深深吸了口氣,目光如刃,燦若驕陽,“隻可戰不可退!”
元徵聲音铿锵有力,擲地成聲,卷着肅殺北風在城牆上傳開,左右都沒有人出聲,不知何處起了聲音,漸成洶湧浪濤之勢。
那是将士以槍拄地發出的悶響,口中“戰!戰!戰!”一聲又一聲響遏行雲,震撼人心,仿佛要以一己之力拂散頂上重重陰霾。
岑夜闌怔怔地看着元徵,二人目光對上,元徵沖他輕輕一笑,岑夜闌恍了恍神,心口滾燙,悄無聲息地驅散了滿身寒意。
33
“殿下昨日,太過莽撞了。”
北境月如銀鈎,凄清肅殺,岑夜闌和元徵并肩而行。牆上插着的深色大旗獵獵翻滾,“岑”字描了金,在夜裡分外招眼,張揚又淩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