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第3頁)

突然,有個孩子亂跑着撞在岑夜闌腿上,元徵下意識地扶了岑夜闌一把,岑夜闌卻先伸手拉住了那個孩子。

一個七八歲的孩子,穿得笨重,臉頰凍得通紅,一雙眼睛亮晶晶的,見了岑夜闌就管他叫“将軍哥哥”。

岑夜闌怔了下,“嗯”了聲,擡手碰碰小孩兒的腦袋,說:“晚上冷,早些回去吧。”

小孩兒眨了眨眼睛,搖頭道:“不冷不冷,”他歡快地從衣兜裡掏出個紅薯,熱乎乎的,捧着拿給岑夜闌,稚聲稚氣地說,“将軍哥哥,阿娘說給你們吃。”

岑夜闌垂下眼睛,看着那塊紅薯,臉上露出個笑,輕聲說:“哥哥不吃,你吃。”

小孩兒仰着臉,道:“可是阿娘說将軍哥哥們要沒有東西吃了,不吃飽就沒有力氣打壞人了。”

正說着,有個婦人急急跑過來,捂住孩子的嘴巴,連聲說:“童言無忌,小孩子不懂事,冒犯将軍了。”

岑夜闌看着那孩子懵懂的眼睛,伸手拿過了他手中猶帶體溫的紅薯,搖了搖頭,擡頭看着面前窘迫的婦人,說:“無礙,謝謝。”

他一說謝,婦人更加無措,摟着孩子,低聲說:“這場仗打得太久了,大家都害怕……所以,有些話将軍您别放在心上。”婦人忐忑不安,話說得踟蹰又小心,岑夜闌看着她,說:“不過是胡人挑撥之言,不必挂懷。”

婦人放了心,又摟着孩子朝岑夜闌躬身行了個禮,才慢慢地轉身往回走。

岑夜闌看着那一張張被風霜摧折過的面容,他們生于北滄關,長于北滄關,這裡是他們的根,他們的家。

年輕力壯的尚能背井離鄉,另擇他鄉,而這些人老的老,弱的弱,隻能被席卷進戰争的洪流,掙紮求生。

岑夜闌握着手中的紅薯,隻覺手中握着千斤重,心口也沉甸甸的發悶。

突然,手中一輕,元徵直接将他手中的紅薯拿了去,說:“啧,還熱乎着。”

他端詳着手中的東西,還有餘溫,透着香,元徵掰了一半,自然而然地遞給岑夜闌,玩笑道:“将軍哥哥?”

岑夜闌看着元徵,寥寥四個字,元徵說出來的和從孩子嘴裡說出來的全然不同,透着股子狎昵調笑,羽毛似的,搔得心裡發顫。他接過元徵手中的半個紅薯,垂下眼睛,說:“哪個是你哥哥?”

二人手指碰上,元徵卻故意勾了勾他的指頭,笑盈盈道:“怎麼,别人叫得,我叫不得?”

岑夜闌手一抖,慢吞吞道:“殿下是皇室,豈能随意如此稱外姓之人。”

他越是一闆一眼地嚴肅正經,元徵心裡就越按捺不住,心癢得不行。可周遭都是巡城将士,岑夜闌面皮薄,元徵到底是沒再做别的,掂了掂手裡的半個紅薯,看着岑夜闌一口咬了下去。

少年人目光滾燙,直勾勾的,岑夜闌隻覺手指頭在發燙,不自在地蜷了蜷,幾乎不能同元徵對視。

***

狼煙燒過幾遭,急書也送出了北滄關,卻如石沉大海,河東仍舊沒有半點動作。瀚州援軍被舒丹阻在半路,寸步難進。

在胡人連日強攻之下,北滄關内糧草告罄,将士死傷慘重,城門搖搖欲墜,幾近山窮水盡。

書房内,岑亦談及城中情況,聲音越來越艱澀,二人都安靜了下來,沉默地看着沙盤。過了許久,岑夜闌說:“大哥,三日之後,再無援軍,你帶百姓撤出北滄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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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夜闌話一出,岑亦臉色都變了,直接道:“不行,要走也是你帶他們出城。”

岑夜闌卻神态平靜,叫了聲:“大哥。”

“城中糧草短缺,城外沒有援軍,拖一日北滄關就危險一日,我們不能再将希望寄托于援軍,”岑夜闌說,“再拖下去,我們隻有魚死網破這一條路。”

岑亦說:“那就同他們魚死網破!岑家沒有臨陣而逃的,我不能做逃兵!”

岑夜闌臉上露出個淡淡的笑,輕聲說:“哥,這城中百姓呢?你我自是不懼生死,可這城中百姓何辜,這北境十數州又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