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夜闌看了他一眼,嘴唇抿得緊,又聽元徵笑盈盈地說:“岑将軍,難不成是害羞?”
少年人一把嗓音帶着狎昵的熱乎,岑夜闌耳根莫名地有些熱,不鹹不淡道:“傷疤長肉有什麼可看的,殿下不若對鏡看看自己。”
元徵笑:“看我有什麼意思,我隻想看長在将軍身上的。”
他在岑夜闌耳邊說:“乖乖的,别動。”
元徵拉下岑夜闌的衣襟,記着他身上的傷,動作輕,敞露出大半肩膀後背。乍一見,元徵就抽了口氣,蘇沉昭醫術頂好,血肉模糊的爛肉已經刮了,不知用了什麼藥,已經長出了新肉,粉裡透着猙獰。
元徵伸手摸上去的時候,岑夜闌抖了下,直接撥開元徵的手,将衣服拉了起來,說:“可以了。”
元徵手指尖還殘留着岑夜闌身體的溫度,不自覺地搓了搓指頭,他心不在焉地說:“太醫院裡有祛疤的藥,回頭我讓人送些來。”
岑夜闌目光落在元徵身上,道:“不必,我是男人,留幾道疤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元徵說:“這怎麼成?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岑将軍不善待不心疼,我心疼。”
岑夜闌愣住了,怔怔地看着元徵,元徵被岑夜闌看着,二人目光對上,他的心跳也快了幾分。元徵舔了舔嘴唇,剛想說些什麼,岑夜闌卻倏然站了起來,道:“舒丹已死,以胡人可汗對舒丹之偏愛,必會問責延勒,想必延勒這兩日就會攻城。”
元徵看着岑夜闌,岑夜闌幾乎承受不住少年人熾熱直白的目光,他含糊道:“我還有事,殿下随意。”
說罷,就匆匆離去。
元徵看着他的背影,心想,躲什麼,你躲得了嗎?
可一想落荒而逃的是岑夜闌,這人銳不可當,冷淡持重,如今卻露出這種比少年還青澀的無措姿态,元徵有些想笑之餘,心裡不可抑制地變得柔軟,又泛起了甜。元徵甚至有那麼一時半刻覺得,岑夜闌對他,其實并非全然無意?
45
誠如岑夜闌所料,沒幾日,延勒率軍攻打瀚州。
瀚州易守難攻,于胡人而言就是一塊極其難啃的硬骨頭,縱然他們已經拿下了數關,可在瀚州城外,沒讨得好。
延勒有些惱怒。
舒丹死在北滄關的消息傳回王庭,他父王怒急攻心,當衆昏了過去。他父王一向偏寵舒丹那個廢物,王庭中漸有傳聞,說是延勒算計舒丹讓他死在了北滄關。
因為本該進入北滄關的是他,而不是遠在上渭的舒丹。可偏偏最後卻是舒丹進入北滄關,他不但進去了,還帶着數萬精銳,臨了都葬在了北滄關爆炸的火海裡,再也沒有出來。
延勒和舒丹一向不合,舒丹一死,延勒難逃嫌疑。
延勒心裡忍不住又罵了舒丹一聲廢物,他閉着眼睛,軍醫在給他換藥。延勒一隻眼睛被岑亦毀了,至今猶痛。
想起岑亦,延勒就想起北滄關,情不自禁地生出幾分後怕。
當日若不是舒丹急于搶功,埋骨北滄關的,說不定就是他了。可正因為如此,可汗懷疑上了延勒,甚至隐隐有召回延勒的意思。
延勒屏退軍醫,面無表情地将密函架在火上,火舌舔舐,轉眼間密函就變成了灰燼。
延勒想,他不能回去,一旦回去,他們将會功虧一篑。胡人部族多,百年前尚且統一,可如今四散分割,縱然他們這一支占據王庭,可底下部落蠢蠢欲動者不在少數。
延勒花了整整兩年,才讓胡人部族結盟,共商南下。可這場仗打到如今,雖說胡人仍占上風,卻同樣損失慘重。尤其是舒丹連帶着數萬精銳都死在北滄關,更是讓胡人士氣大損,而這數萬人中,不止他這一支的将士。
如今竟有小部族萌生退意,想着退出戰場。
延勒惱怒至極。
百年前王庭何等威勢,便是大燕也要同他們談判求和;百年過去,昔日部落分崩離析,各自為治,俨然一盤散沙,隻能靠着年年隆冬劫掠度日,偏還有拿下那麼一兩個邊城就沾沾自喜,心生滿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