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大都畏死,或有不怕死的,可困在這城裡,每日親眼看着身邊的親朋摯友染病而亡,不啻沉重的折磨。
李景綽看着那一雙雙眼睛,那是困獸的眼睛,充斥着絕望、恐懼、渴求。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提聲道:“諸位,先回吧,今日大雨,若是得了風寒,隻怕于病情更為不利。”
他話還沒說完,有人怒道:“我們都這樣了!還怕什麼風寒!”
說話的人臉頰已經潰爛,布巾兜頭,身體瘦弱,挨着身邊的人。他聲音一落,周遭百姓無不應和,聲勢之大,裹挾着本能的求生欲竟比雷鳴還要浩大。
李景綽心中發寒,面前人都是尋常百姓,而且是想活的百姓,他根本不能對他們動刀兵。
陡然,他目光一凝,落在遠處的蘇沉昭身上。驟雨迷眼,天色昏暗,他竟一眼就認出了蘇沉昭的身影。
蘇沉昭呆呆地杵在屋檐下,想是沒有見過這陣仗,手足無措。李景綽來不及多想,直接縱身躍下城牆,他幾個起落間一把抓住蘇沉昭的手臂将他摟在懷裡,轉身又回到了城牆之上。
他動作極快,身手利落,不過短短幾息,蘇沉昭尚未回過神,人已經被李景綽帶出了混亂的人群。
李景綽隻捏了捏蘇沉昭的掌心,看了一旁的将士一眼,将士了然點了點頭,隻聽轟的一記鼓聲雷動,直接壓過了喧鬧的人聲。
李景綽冷冷道:“誰想要出城的?”
“想找死盡管走,本将絕不攔着!”
風雨如晦,李景綽身姿挺拔,如出鞘利劍,鋒芒畢露。李景綽見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目光齊刷刷地望着他,方才緩了語氣,道:“我知道大家都想活命,可各位,你們想活,我們不想活嗎?如果真的隻是為了将你們困死在這兒,我們又何必在這兒守着你們,還從各州調來糧草補給以備城中所需?諸位都知道,神醫顧百憂就在這城中,他是這天底下最好的大夫,你們出了上陽州,又能找誰給你們看病?”
百姓無不沉默,雨水沿着臉頰滑落,沒人在意。
“時疫是天災,天災如斯,你我都隻有極力應對,尋求解決之道。李景綽在此發誓,定與諸君共存亡,時疫不消,不離開上陽州一步!”李景綽聲音低沉,對上那一雙雙眼睛,不閃不避,道,“可今日,一旦有人出了這道城門,将這時疫帶出上陽州,他就是大燕的罪人!本将絕不輕饒!”
李景綽聲音铿锵有力,一記紫電劃破天幕,照亮了年輕将領堅毅俊朗的面容,陡然,他擡手俯身行了一記大禮,說:“懇請諸位,回去吧!”
雨聲噼裡啪啦作響,雷聲翻滾而來,轟隆幾聲,不知是誰先退了一步,擁簇的人群都慢慢地散了開去,三三兩兩,互相攙扶着。
李景綽松了口氣,回過頭,看着蘇沉昭,蘇沉昭好像還沒回過神,呆呆愣愣的,臉色發白,猶有些慌張。
他嘴角翹了翹,摸了摸蘇沉昭的臉頰:“沉昭?”
蘇沉昭擡起眼睛,望着李景綽,二人都濕透了,李景綽這才發現他赤着腳丫子,衣裳也亂,想是半夜被驚醒,着急忙慌跑出來的。
李景綽歎了口氣,說:“怎麼鞋子也不穿?”
蘇沉昭說:“忘……忘了。”
李景綽笑了起來,用力薅了薅蘇沉昭濕漉漉的頭發,直接抄起蘇沉昭就抱了起來,說:“先回去,别淋病了。”
蘇沉昭吓了一跳,咕哝道:“放我下來!”
李景綽說:“光腳丫呢。”
蘇沉昭道:“那也能走。”
李景綽:“不能。”
将士遞了把傘過來,李景綽見蘇沉昭還要掙,索性道:“有勞小神醫給我打着傘,淋半天,淋得頭都痛了。”
蘇沉昭看着那把傘,“哦”了聲,沒有再掙,乖乖伸手撐開傘,擋着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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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綽就這麼抱着蘇沉昭走了回去,傘在風雨中搖曳,蘇沉昭滿心都隻顧将傘撐好,全忘了二人這姿勢有多暧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