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1頁)

玉隐有些坐卧不甯,不自覺地伸手去撫摸鬓角十分光滑伏貼,袖子是否平整光潔。雖然這是在他來之前已經察看過無數次确保儀容美好的。玄清察覺到她的不安,擡起頭來一笑:“這衣裳很好看,很襯你。”

玉隐驚喜地笑,“真的麼?”

玄清淡淡微笑:“真的。”

她這才安心微笑。她這樣愛他,隻有他說好,她才會覺得真正的好。就像那一日,他和長姊挽手走在一起,忽然目光落在跟随身後的自己身上,見自己發髻邊斜簪了一朵杜鵑花,随口道“很好看”,便這樣沒來由的愛上了杜鵑,那樣柔弱婵娟的花朵,其實并不适合用來簪戴,那日,也不過是一時興起。隻是因為他說好看,于是春日裡簪在鬓邊的,永遠隻是那一朵嬌弱的杜鵑。

她的目光微微黯然,隻是自己再美再溫順,他的眼底心中,都隻有她一個。

幾乎要落下淚來,隻是這近乎良辰美景的獨處時光,這樣難得,怎能夠哭。玉隐曉得,他待自己其實并不是不好,那樣客氣,視她如正妃一樣尊敬,隻要她提出的要求,他往往不會拒絕。

隻是,成婚十四個月以來的每一個夜晚,除了新婚那日他在自己身邊和衣而眠,以後的日子都在永慕堂中一人度過。

幾乎每晚都可以瞧見,雪白窗紙上他如剪的身影和微默的歎息。

和他那樣近,終究,也隻是隔在天涯兩端。

這樣的距離,讓她幾乎失去希望。

他已經說過,他會待她很好,他不會再娶正妃。甚至連外間的人都傳言,他對這個出身頗有争議的側妃這樣好,為了她連正妃也不納。可是誰曉得,他竟然,從來也不曾碰自己一下,從來都不曾。

玄清靜靜看一眼身前坐着的人,桃紅紗衣繡着淺色的繁花茂葉,衣襟上伏着亮瑩瑩的一雙碧玉蝶兒;紗衣子裡又襯了件素色絹衣,于領口交掩處露出一抹清麗的白。豔麗的服色,首飾卻是十分的簡單,清簡的碧玉珠翠零散點綴于發髻間,唯一奪目的隻是一面海棠葉形狀的通透玉佩,沉靜地伏在她的修長的頸上。

玉隐,她不是不美麗的。隻是她,才是心底的那個人。

目光落在那枚海棠葉的玉佩上時,心中突然一痛,手中的筷子已經重重落在桌上。

玉隐受了一驚,忙問:“什麼事?”見他目光怔怔落在自己頸前,下意識的摸到那塊玉佩,霎時已經明白過來——海棠,那是淑妃最喜歡的花朵。自己竟然一時疏忽佩帶了與海棠有關的飾物。不由心頭陣陣苦楚,極力笑着道:“妾身疏忽了。王爺若不喜歡,妾身換下就是。”

他擺一擺手,目光已然收回,聲音暗啞,“不用。不關你的事。”

玉隐鼻尖酸楚,終于忍不住落下淚來,“是妾身不好,教王爺傷心了。”

玄清黯然搖首,“原是我對不住她。是我逼她回宮裡去的。”

玉隐低呼一聲,道:“其實那是皇上的旨意,淑妃娘娘也不能違抗的。隻是皇上,他一定要您去宣旨。”

玄清一急,伸手抓住玉隐的指尖,“玉隐,她恨極了我,是不是?!”

玉隐連連搖頭,道:“不是,淑妃娘娘她并不恨您。真的,王爺。”

他的眼神蕭索若秋風中飄零的黃葉,聲音低迷:“這一生,終究是我虧欠了她。”

玉隐用力抓住他的手,急切道:“王爺,不管您是不是覺得虧欠了淑妃娘娘,玉隐求求您不要再這麼想。長姊現在是宮中最得寵的淑妃娘娘,她有皇子,有帝姬,有皇上,她現在很好很好,您并沒有虧欠她。”玉隐哽咽,“您……您是虧欠您自己。”

玄清的手被她握得微微發疼,他不知道她竟有這樣大的力氣。他擡頭看她,哭得那樣傷心,幾乎比自己還要傷心。隐約記得還是成婚那一日,屋裡看得分明紫檀雕月洞門架子床,那玫瑰紅紗的床幔,黃金鈎挑在兩邊,繡龍鳳的被褥整齊垛在床裡,帳檐上下懸滿五彩攢金繞絨花球,下面墜着尺來長的赤紅穗子。紅燭高高燃燒,映着櫃子上燙金的喜字,六扇梨花木嵌八寶屏風是皇帝禦賜的,被燭火映得寶光燦爛,桌上滿滿放着赤色的喜果……滿眼火紅的顔色傾壓下來,将他壓得幾乎無法呼吸。

帶着酒意挑開赤紅蓋頭的那一刻,那雙眼睛擡起來盈盈望着他的那一刻,他幾乎以為,是把她娶了回來。幾乎,歡快要将他吞沒。直到他仔細看清那張臉,那種神情,仿佛冰冽的雪水迎頭澆下,整個人激靈靈一冷——終究,不是她。

玉隐伏在膝下,再難耐心底深藏的委屈和痛楚,哭泣道:“王爺隻顧着為淑妃傷心,為過去傷心。玉隐請王爺垂憐,淑妃娘娘有夫有子有女。玉隐不敢祈求王爺真正成為我的夫君,但請王爺念在玉隐長夜孤苦伶仃垂憐玉隐,給玉隐一個孩子好不好?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