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對面,是脊背漸漸佝偻,同樣頭發花白,眉宇間有着化不開郁結的鄭興懷。
“京察結束時,鄭大人回京述職,本座還與你見過一面。那時你雖頭發花白,但精氣神卻是好的很。”魏淵聲音溫和,目光憐憫。
而今再見,這個人仿佛沒有了靈魂,濃重的眼袋和眼裡的血絲,預示着他夜裡輾轉難眠。
微微下垂的嘴角和眉宇間的郁結,則說明對方内心怨念深重,意難平,氣難舒。
“魏公也打算放棄了嗎”鄭興懷沉聲道。
“我很欣賞許七安,認為他是天生的武夫,可有時候也會因為他的脾性感到頭疼。”
魏淵答非所問的說道:“我與他說,在官場摸爬滾打,要三思:思危、思退、思變。
“做事之前,要考慮這件事帶來的後果,明白其中利害,再去權衡做或不做。
“如果滾滾大勢不可阻擋,就要思退,避其鋒芒。咱們這位陛下,就做的很好。隻有避退了,安全了,你才能想,該怎麼改變局勢。
“許七安這小子,回答我說:這些道理我都懂,但我不管呵,粗鄙的武夫。”
鄭興懷想起許銀鑼在山洞裡說的一番話,明知鎮北王勢大,卻依舊要去楚州查案,他刻闆嚴肅的臉上不由多了些笑容。
“能讓魏公說出“粗鄙”二字,恰恰說明魏公對他也無可奈何啊。”
鄭興懷聽懂了魏淵話中之意,但他和許七安一樣,有着自己要堅守的,絕不退縮的底線。
他獨自下樓,看見等候在樓下的許七安。
“鄭大人,我送你回驿站。”許七安迎上來。
“本官不回驿站。”鄭興懷搖搖頭,神色複雜的看着他:“抱歉,讓許銀鑼失望了。”
許七安心裡一沉。
兩人沉默的出了衙門,進入馬車,充當車夫的百裡申屠駕車離去。
途中,鄭興懷描述了今日朝堂的始末,點明諸公們态度暧昧,立場悄然變化。
“魏公不應該啊,到了他這個位置,真想要什麼東西,大可以自己謀劃,而不需要違背良心,迎合陛下。”
許七安深深皺眉,對此不解。
“魏公有難度的。”鄭興懷替魏淵解釋了一句,語氣裡透着無力:
“君臣有别,隻要陛下不觸及絕大部分人的利益,朝堂之上,無人是他對手。”
“魏公說的三思鄭大人何不考慮一下暫避鋒芒吧,淮王已死,楚州城百姓的仇已經報了。”許七安勸道。
鄭大人是個好官,他不希望這樣的人最後落個凄涼結局,就如他當初在雲州,為張巡撫獨擋叛軍。
這次沒有叛軍,這次的争鬥在朝堂之上,許七安也不可能拎着刀沖進宮大殺一通,所以他沒有發揮作用。
隻能勸說鄭大人三思。
鄭興懷看着他,問道:“你甘心嗎你甘心看着淮王這樣的劊子手成為英雄,配享太廟,名垂青史”
許七安沒有回答,但鄭興懷從這個年輕人眼裡,看到了不甘。
于是他欣慰的笑了。
“本官是二品布政使,可本官更是一個讀書人,讀書人但求無愧于心,要對的起自己,更要對的起辛苦撫養你長大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