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眼盲少爺被接回家療養的第三天。
天氣晴好,上午十點,倉彬猶豫着上了樓梯。
窗外的白梅香消玉殒了,花萼上結出一點青澀的果實,被每天都在滋長的葉片遮蔽淹沒。
不再是梅花的季節。
倉彬的腳步走得慢,裡面含着諸多踟躇。莊弗槿一天中絕大部分的時間在睡覺,清醒的片刻隻有三四個小時。
倉彬時刻注意着二樓的房間,方才,他在樓下幫園丁分花苗的時候,擡頭看到厚重的窗簾開了一條縫隙。
也許僅有三指寬,但确乎無疑拉開着,昭示莊弗槿起身了。
他在池子裡洗淨了手,本來打着争分奪秒的主意,身體蓄勢待發就要往屋裡去。
旁邊的一道聲音戳破了他的架勢。
“老倉,”帶着草帽的園丁拉了下他,說,“你又去請少爺出門,不是上趕着找罵嗎?”
倉彬邁出去的一條腿頓住了,道:“别亂猜,少爺情緒還好。”
如果他沒有在初春料峭的風裡額頭冒冷汗,園丁還能把他的話相信幾分。
“真假?那怎麼從入院治療以來貼身伺候過他的人都被趕走了。”園丁擡頭看了眼坦蕩蕩的日頭,春天萬物萌發的景象擠進他的眼球裡,他吐出口氣,歎息道,“風光真好,誰看不見這場景心裡都難受,況且咱們少爺天之驕子,從前到哪裡都是翹楚……”
“别說了。”倉彬抹去淌到鬓邊的汗珠,側頭對他說,“種好你的花,我去請少爺起床。”
瞧着倉彬小心翼翼的背影,園丁重新彎下身子,把飽滿的郁金香根莖栽進土裡。
自言自語道:“行吧,種花,少爺雖然看不見,但香味聞着也舒心。”
因為園丁一番心直口快的話,倉彬的腿像浸了水的棉花,他拖着步子,花了十分鐘才出現在莊弗槿的卧室門口。
笃笃笃……
他連敲三聲。
沒設想過裡面的人會給出回應。
前幾次倉彬來,都在駭人的安靜中自己按開了密碼鎖――這也是莊冶鶴的吩咐――不必等莊弗槿做出回應。
倉彬眼觀鼻鼻觀心,等了一分鐘沒聞聽到裡頭的動靜,于是将食指放在電子屏幕前,即将按下去那一瞬,一道模糊的聲音讓他觸電似的往後撤了手。
那團輕響像一層霧,說:“進來。”
倉彬嘴唇都細細哆嗦起來,五指抓在把門手上,稍微一擰,門竟然旋開。莊弗槿沒有反鎖。
他肚子裡蓄了一大堆話想說,像酒水一樣被火煎熬滾沸,可一見到窗前莊弗槿的背影,瘦削如病竹,倉彬嗓子發硬,又成了一隻安靜的鋸嘴葫蘆。
陽光穿過窗簾讓出的一絲縫隙,慷慨地映入此間。光束直直打在莊弗槿的眼睛上,虹膜被燙成金紅色,那墨一樣的瞳仁反射出劍刃般的雪白。
他盲了,故而能毫不避忌地直視太陽。
“今兒是難得的好天氣,”倉彬把心裡的那點憐憫都收好,半點不敢在面上表露出來,繃着和往日無異的口吻,說,“我帶你出去走走。”
莊弗槿雙手支在窗沿,肩背上的骨頭把襯衣頂出銳利的輪廓,他乍然消瘦,形銷骨立,像隻骨骼中空的鳥,随時要躍去天上似的。
但這鳥羸弱非常,怕還來不及展開翅膀,就已經從空中垂直掉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