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無甚需要操持的,薄棺一口已放置在廳堂,莊理直系親人凋零,共事官員與他不睦,喪禮登門者想必寥寥。
這種死在任上的一方大員,都要暫時瞞了死訊,把屍身秘密運送回京後,才允許境内百姓痛哭發喪。
病中日月熬得慢,隆冬送走了狐狸,日子拖拖拉拉地等來了料峭的初春。
飛雪變為冷雨,透過大開的兩扇窗戶,寒針一般撞入人眼孔裡。
淋漓一夜,莊理也在病榻前聽了一夜的雨。
“而今聽雨僧廬下,鬓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天将将亮的時候,無常來索莊理的魂。
似笑非笑地對他說:“好清俊的一隻痨病鬼,怪不得那道行低微的小妖甘願為了你闖十方煉獄。”
莊理魂魄離開肉身,痛感消失,心卻依然沉甸甸的,驚聲問:“白狐?”
“小妖人形都化不成,還想到閻羅殿改你的生死簿,”無常面容古怪地收緊了手裡的鍊子,嗤道,“癡心妄想。”
莊理半透明的魂魄肉眼可見地劇烈震顫,平生深自壓抑的情緒全部提到心口:“它死了?”
無常邊拉着沉重的鐵鍊帶他走,邊說:“奇了,他倒沒死。”
他們飄在半空,腳下是朔方荒蕪的凍土,昨晚下的雨已經結成了冰,顯得人間大地蕭索異常。
本能使然,莊理甚至分出一瞬間的神來擔憂百姓下一季的糧食收成。
眼睫緩緩地半阖起來:“它的命……理應不會死的……”
無常打量他,像在漫長無聊的鬼生中看到了件極新鮮的事,說:“那本該是你的命,半仙之軀,隻待在人間經曆場劫難,便能飛升仙班。糊糊塗塗地換命給一隻愚魯的狐狸,啧,我勾了無數人的命,你這樣自廢未來,不知好歹的還是第一個。”
做官死在遠遷的任上,是生死簿上為莊理寫好的命格。
不過當時所記載的“死”,乃為羽化升仙。
他把半仙的命換給狐妖後,與凡夫俗子再無異處。仙脈斷裂,連輪回路也入不得。而今隻能身歸銅爐,被煉化為一撮灰,身死魂消。
莊理的臉色愈發青白起來,魂魄更淡幾分:“它知道自己命格被換嗎?”
它不該知道的,它應該無憂無慮地作天地之間的精靈,平安順遂地度過百年光陰。
一旦有了心事,就會不知不覺染上人類的憂和痛,五谷雜陳,憂思橫生,再難有真正的歡愉。
無常瞧他狀态不好,已經有了消散的迹象,怕他連地獄門都挨不到,隻好不鹹不淡地告知了一個還算好的消息:“你先别急,天上又派青鳥來傳信了,你命大,天道無論如何舍不得你真的去死。”
莊理迷茫地一眨眼:“我在說白狐……”
“白狐是你的新天劫。”無常放柔了腔調,帶他徑直跌入深淵,步入地府大門。
“天道會對你開啟新的一輪試煉。”奈何橋邊,無常五指一張,鎖鍊化為虛無,“我已經把你帶到這裡,任務已經完成。”
他下巴往前一揚,示意,“走過這道橋,消去從前所有記憶,重入輪回。天道真偏愛你,不忍心讓你身死魂消。或許你愚蠢的換命行為,在天道眼裡是一片慈悲之心。”
“它是我的新天劫?”莊理置身一片灼目的彼岸花叢,“我還能再見到它?”
“天地無常,誰說得準呢?誰知道劫難以什麼方式應驗?”
無常振了振衣袖,“我很忙,和你說這許多已是破例,隻因那隻小狐狸誤打誤撞地和我有過一面之緣,唉……我無奈被摻和到你們的劫緣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