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第6頁)

  沈奚輕“哼”了一聲,走到抄手遊廊上抱臂坐下:“柳禦史把可利用的人都挖得一幹二淨,恨不能将天下人的秘密全當做籌碼握在手裡排兵布陣,這樣的立身之道,又比我好得到哪去?”

  他從袖囊裡摸出把折扇,敲了敲一旁的廊椅。

  柳朝明卻并不跟過來。

  沈奚笑了一聲,望着不遠處的宮樓,似是想到了甚麼,忽然“啧”了一聲道:“去年七王在馬府設局誘殺朱十三,你趕去昭合橋頭後,命錦衣衛把那幫刺殺朱十三的暗衛全殺了,不單單是為了幫蘇時雨遮掩身份罷?”

  柳朝明掃他一眼:“何以見得?”

  沈奚搖開折扇,不疾不徐道:“若隻是為了遮掩身份,你大可以留一兩個活口,令他們當衆供出朱沢微後再殺。這些暗衛是七王刺殺十三最直接的證人,你卻在朱憫達趕來昭合橋之前,招來錦衣衛殺了他們,你是不願令太子借此打壓七王,得勢過大,所以毀了罪證?”

  柳朝明聽了這話,不置可否,擡步往前院而去。

  沈奚恍然一笑:“這麼說,蘇時雨的身份倒給了你一個絕佳的掩護,甚至連朱憫達都将注意力放在了蘇晉身上,以為你是為了庇護她而動的手,沒覺察出你的真正目的?”

  柳朝明頓住腳步,回過身來淡淡道:“朱憫達沒察覺,沈侍郎怎麼察覺了?”

  沈奚道:“凡事可一不可二,登聞鼓下,陝西曲知縣之死,八成是因為陝西稅糧的問題。我在戶部,這被扣下的稅糧去了哪裡,是誰搗的鬼,我比你清楚。戶部尚書錢之渙是誰的人,我也比你清楚。我缺的,隻是一個實證,你從蘇晉那裡聽說我在查,于是将馮夢平扣下隐瞞不報,為的是甚麼?怕登聞鼓一案牽出錢尚書,七王因此倒台嗎?”

  可沈奚說到這裡,連自己都搖頭笑了:“但你怎麼可能是朱沢微的人?”

  他站起身,來回走了幾步,将折扇往手裡一敲:“啊,我知道了,制衡是帝王之術,你承老禦史之志,承柳家之學,何須搬弄這一套?但你此生最重諾,你努力維系七王與太子的平衡局面,一定是——”他回過身,擡起折扇指向柳朝明,神色蓦地變得凜然無比,“與除了太子與七王以外的其中一位殿下有過盟約。”

  天邊懸着寡淡的雲,庭中野草青青,即使在這個萬物蕭條的冬日,依然亭亭而發,仿佛從不曆盛衰。

  柳朝明看着沈奚,忽然慢慢地,緩緩地,彎唇笑了起來。

  都說左都禦史柳昀從來不苟言笑,可此時此刻,挂在柳朝明唇邊的笑容卻極其自然,仿佛他與生俱來就該是常笑着的,仿佛這才是他真正的樣子。

  而這一笑,他所有的,不為人知的淩厲,殺伐,不甘與孤寂,同時從眸中滲了出來。

  柳朝明擡手将沈奚支在自己身前的折扇慢慢壓了下來,勾着嘴角道:“知我者,青樾也。”

  沈奚目色清冷地看着他:“是誰?你究竟承諾過甚麼?”

  如果蘇晉,趙衍,抑或任何一個認識柳昀與沈青樾的人在此,一定會覺得萬分詫異——他二人仿佛一刹那互換了臉孔,那個素日裡溫言笑語的人成了柳朝明,而清冷自持,淡漠孤傲的人變成了沈奚。

  卻同時鋒芒盡顯。

  柳朝明漫不經心地理了理袖口:“沈侍郎打聽這些,是覺得時不我與,害怕格局失控嗎?那你當初悲天憫人地助朱南羨就藩,是嫌這宮中還不夠亂?你可知你的一時善意,看似幫了朱憫達,實際卻給了那些野心勃勃之人更多選擇。反正誰做皇帝,我是無所謂,你呢?”

  沈奚雙眼微阖,須臾,淡淡道:“是嗎?但願你能一直無所謂。”

  言罷,不再說甚麼,轉首往院外走去。

  兩人一前一後出了中院,卻見迎面走來一步履匆匆之人,險些與他二人對面撞上。

  此人是宋珏,正是柳朝明派去跟着蘇晉的監察禦史。

  宋珏也來不及見禮,一看到柳朝明便急忙道:“不好了,柳大人,禮部出事了——”

  話說完,他卻像晃了一下眼,直覺柳朝明神色有異,可待他細細看去,又瞧不見甚麼端倪了。

  柳朝明淡淡問:“出甚麼事了?”

  宋珏道:“聽說今天早朝,三殿下與禮部起了争執,眼下禮部幾位堂官都在喊冤,正鬧着上吊明志呢。”

  沈奚本已走到院門口了,一聽這話,邁出去一半的腳即刻收了回來,回過身問:“死人了嗎?”

  宋珏道:“哪能啊,八成是做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