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晉愣了愣:“下官不明白。”
趙衍端着茶碗啜了一口,笑着道:“我猜你也是不明白,不然怎麼到現在都是孤家寡人?”他瞥了柳朝明與錢三兒一眼,續道:“這明面兒上說是帶家眷,實際上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是要選皇妃呐。”
蘇晉垂下眸,片刻,複又擡眼:“是……給十三殿下?”
趙衍道:“尤其是給十三殿下,但别的皇子也無不可,東宮中至今隻有一個正妃位,七殿下十殿下除了側妃也就養了幾個侍妾,三殿下姬妾倒多,但都不成體統,想必還該找個悍妻管束着,反正多多益善,咱們陛下講究一家親嘛。”
這話還有個深意,陛下講究一家親,連皇土封藩割據與諸皇子分一分,将臣子之女嫁入帝王家,也算鞏固皇權的好法子。
蘇晉道:“所以這家眷指的是待字閨中的女子?”她想了想,蹙眉道:“但朝臣是朝臣,後宅是後宅,總不能混在一起。”
趙衍道:“總有法子的,吃宴歸吃宴,吃罷了,曲水流觞詩詞歌賦,舞刀弄劍下棋弄弦,聽說倘若皇上身子好轉,還要去冬獵呢,你還真當女子無才便是德,兩頭沒交集呢?我家夫人都曉得,後宅裡傳遍一首打油詩,前兩句是甚麼,‘文臣有沈柳,武将有戚衛’……”
他說着,忽聽錢三兒咳了一聲,擡眼一看,隻見柳朝明面色不虞,讪笑着續道:“單說你們仨,一個都沒着落,我都替你們心急,這下好了,旁的衙司子孫滿堂帶着如花似玉的女兒攀龍附鳳去了,咱們都察院半個和尚廟。”他一頓,忽然眼前一亮看着蘇晉道,“蘇禦史今年年方幾何?”
蘇晉道:“年關一過二十有三了。”
趙衍樂呵呵笑道:“那趕巧,你也不小了,我家有兩個閨女,大的十八,小的十七,你看到時我帶來讓你見上一見?”
蘇晉怔了半日,垂下眼簾,“趙大人,下官沒想過這事。”
趙衍還欲再說,不想被柳朝明打斷道:“家常放到日後再叙。”然後看向蘇晉,淡淡問,“你不是在審人,來這做甚麼?”
第67章
六七章
蘇晉步到堂中,撩袍與柳朝明拜下:“大人,下官是來向您請罪的。”她一頓道,“下官枉顧刑律,尚未審訊,先對孫印德動了刑。”
柳朝明淡淡道:“還有呢?”
蘇晉沉默一下,再次朝他拜下:“還有……下官想讓他改供狀,隐瞞證據。”
堂上三人都沒甚麼聲響,蘇晉擡眼一看,趙衍與錢三兒已埋下頭吃茶去了。
柳朝明走到她跟前,居高臨下地看着她:“接着說。”
蘇晉應了聲“是”,遲疑了一下:“其實之前已與大人提過了,下官覺得這案子背後,像是還藏着些甚麼。有人……想讓下官盡快查明白這案子。倘若将工部尚書侍郎全然拉下馬,極可能中計。且四品以上大員雖由皇上欽點,卻由吏部推薦名額,七王盯着工部這塊肥肉已久,下官怕他安插進自己人馬。久而久之,豈非又是另一個貪墨成風,官官相護的工部?”
趙衍聽到這裡,将茶碗蓋一合,想了想道:“曾友諒是七殿下的人。照你的意思,是七殿下想讓你查清這案子,好将自己的人安插進工部?”
蘇晉道:“下官不知,一開始覺得是,後來又覺得不像是。”
柳朝明安靜地看着她,良久,道了句:“你起身回話。”
蘇晉應了,站起身續道:“工部的劉尚書其實是個頗會作為的人,且他的嫡女正是十四殿下的王妃。所以下官想,将狀子上劉尚書的罪名暫且抹去,依然留他在工部,到那時,即便七王安插進人來,兩頭互相牽制,反而起監察作用,短時間内,必然不會再出賣放工匠,貪墨受賄之事。”
趙衍聽到這裡,思量了一陣,搖頭道:“不妥,都不是好鳥,屆時這兩頭同流合污還好說,就怕鬧得不可開交,七殿下那頭的人參你一本,說你包庇劉尚書,這不是引火燒身麼?”
蘇晉道:“這個隻是權益之計,現在是緊要關頭,若此事動靜鬧得太大,下官擔心會動搖根本。”
她這話說得言辭模糊,但上頭三人都是人精,無一不聽得明白。
所謂緊要關頭,正是新舊皇權交替之時——景元帝病重,朱憫達即将登基,各皇儲皆對帝位虎視眈眈,倘若在這個時候都察院一連彈劾三,九,十四三位皇子,将工部連根拔起,那麼宮中格局勢必因此改變,倘若被有心人利用,不知會鬧出甚麼樣的事。
蘇晉接着道:“自然,彈劾以後,查仍是要繼續查的。”她垂眸抿了抿唇,似乎難以啟齒,“下官會讓人将劉尚書貪墨的罪證歸于一處,等時局穩定再拿出來,到那時……就把過錯推到孫印德身上,說他受了劉尚書好處,私藏罪證,反正死無對證。”
這正是宮前殿一案中,柳朝明教她的。
在這亂局之中,哪怕身為棋子,也要有執棋人之心,利用好手中籌碼,才能走出最恰合時宜的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