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說到一半,忽然咽了回去。
安然叮囑過他,不能将柳朝明當着府内上下的面,命人杖斃一個婢女的事說出去。
所幸蘇晉似乎也不曾在意,她點了一下頭道:“那好,我先進宮,待看過大人後,命人來與你報個平安。”
阿留喜道:“那真是多謝蘇公子了!”
安然剛自公堂取了公文回值事房,便見蘇晉自中庭而來。
她一身青色氅衣,襟口絨邊稱得她膚白似雪,卻也是有病色的。
安然連忙下了石階見禮:“蘇大人自冬獵回來了?”
蘇晉點了一下頭:“我去過柳府,聽說大人病不見好,放心不下便過來看看。”她往安然手裡的公文一掃,眉心微蹙,“既病了,為何還要看公文?”
安然笑道:“蘇大人又不是不知我家大人閑不住的性子,安然還盼着蘇大人能幫忙勸上兩句呢。”
蘇晉将阿留捎的衣物與筆洗交給安然,待他歸置好,一起進了值事房。
屋内一股濃重的藥味,裡間焚着碳火,柳朝明正靠在榻上,手裡握了一卷書,見蘇晉來了,吩咐了句:“安然,看座。”
安然在卧榻不遠不近處給蘇晉支了個椅凳,蘇晉坐下後道:“聽說大人未曾病愈,這幾日都留歇在都察院,不能下地走動,時雨有些不放心,所以過來看看。”
柳朝明合上書,淡淡道:“也不是重病,見不得風罷了。”
他手裡的書是一卷《大随要律》,蘇晉看了眼案頭堆積如山的公文,不由道:“大人既病着,便不該這般操持,左右都察院還有我與趙大人錢大人。”
柳朝明沒回這話,他擡眸看向蘇晉,頓了頓道:“你臉色不好。”
蘇晉道:“是,冬獵時受了寒,病了一場。”
柳朝明“嗯”了一聲,自案頭端起茶來,垂眸說了句:“你也該好生歇着才是。”
他從來是個事若關己不願多說的性子,蘇晉與他又叙了幾句閑話,見他似是乏了,便起身告辭。
走到門口回過身來揖禮,忽見屋正中的方桌上還擱着一盞熱氣尚未消退的茶水——柳朝明的茶在他自己手裡,安然在屋外,她進來時沒有讨茶,這杯剛沏好不久的茶水是誰的?
蘇晉下意識往屋後那盞青竹屏風看了一眼,沉默片刻,說道:“大人身體抱恙,自當多歇息才是,茶是醒神之物,大人這幾日還是少吃一些的好。”
柳朝明自卧榻上悠悠地望過來,忽道:“本官有一封急函要發往北平巡按,還未寫好,你既閑着,明日一早來都察院取信,幫本官送去通政司。”
“明日一早?”蘇晉愣道。
柳朝明淡淡掃她一眼:“怎麼,你有事?”
明日是初七,朱南羨正是明日一早離開,她答應了要去送他。
蘇晉道:“是有些私事,但明日下官可讓翟迪來跟大人取信。”
柳朝明淡漠道:“你信得過的人,本官未必信得過。”
蘇晉一時想起北境常年戰亂征伐,柳朝明趕在年關節發急函,大約是形勢緊急事關民生,于是點頭道:“那好,時雨明日寅時三刻便過來,還望大人今日便将信函寫好。”
柳朝明“嗯”着應了。
碳火盆将密不透風的裡屋熏得發燥,蘇晉離開後,青竹屏風後繞出來一人。他身着鴉青蟒袍,腰帶上嵌着一顆東珠,人卻比東珠更耀目幾分。
朱弈珩就着方才蘇晉的椅子坐下,吃了口茶,淺淺笑道:“方才本王要收這盞茶大人不讓,平白賣了個破綻給蘇禦史,大人是嫌這些年獨行踽踽實在無趣,想要給自己添些樂子麼?”
柳朝明沒答這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