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現在看來,錢煜之死根本不可能是朱沢微設計的,因為他那時并不知道朱憫達即将登基,高枕無憂的他為何要平白寒了戶部尚書的心自斷一臂?
因此,錢煜之死的目的,并不在逼迫錢之渙緻仕。
那麼,隻能在羽林衛身上了。
利用害死與七王有瓜葛的羽林衛副指揮使錢煜,讓朱憫達親信這支跟了他近十年的兵衛——蘇時雨在雪地上寫下“什麼都是假的”的時候,便已猜到這一點了。
可是他們,卻因為羽林衛冬獵時的忠心護主,因為接踵而至的錢之渙緻仕,将注意力放在了後者身上。
是誰,讓錢之渙在這個時機緻仕?是誰竟設局障了他的目?
沈奚想不明白,也來不及去深想了。
他隻知道,這個人既然隻給了他一日去思量,那麼羽林衛大約就要在這一日之内動手了。
他倏爾一下站起身,往東宮去的路上,他一直盼着是自己想錯了,盼着奶娘臨終時那句話,不過是一個玩笑。
可歎沈青樾從來一步百思運籌帷幄,臨到此時了,竟開始心存僥幸。
他還未到東宮,就看到宮裡管事牌子尤公公急匆匆向他行來,臉上隐有慌亂之色:“小沈大人,東宮怕是不好了。”
沈奚愣怔地看着他,半晌,才聽得自己有些飄忽的聲音:“出了什麼事,你說。”
“冬獵過後,羽林衛抓來兩個行刺太子殿下的活口,殿下原是讓羽林衛關在暗房裡細審,可是今早雜家去送飯,那兩個活口已死了,是、是叫人抹了脖子。”尤公公一頓,有些慌張地道,“雜家已查問過了,今日早上,隻有伍喻峥伍将軍派兩個羽林衛去審過那兩名活口,其餘再沒人進過暗房了。”
宮阙高閣遮住光,在深長的甬道上斜斜打下一道暗影。
他的話說完,就見沈奚站不穩似地後退了一步。
他慢慢地點着頭,整個人像是失了神,一步一步往甬道深重的暗影裡退去,然後他蓦地回轉身,仿佛連命都不要了似地往宮外狂奔而去。
方才的僥幸與自欺欺人在這一刻被碾成齑粉。
羽林衛一定是有異心的,否則他們不會殺那兩名暗衛,他們一定是怕有人從這兩名暗衛口中問出什麼。
而他們既然敢在今日肆無忌憚地殺了這兩名暗衛,說明他們不再畏懼朱憫達的權威了,說明他們今日一定有異動了。
沈奚知道,這浮浮沉沉的表象下,一定還有更晦如夜的謀算,更深如海的真相,可是他沒法再往下忖度了。
像是有人一把攫去了他的思緒,心中幹幹淨淨隻剩一片荒涼。
他想,他今早再堅持一下就好了,再堅持一些,哪怕以肉身攔皇辇,哪怕讓車辇從自己身上軋過去呢?
他已算到了,他早已想到了,可是他被誰,不知被誰,這麼一時障了目啊!
急馬奔走于城西荒道上,離昭覺寺尚有五裡。
遙遙的古刹中,忽然傳來悲切的鐘鳴之聲。
沈奚蓦地勒住缰繩,或許是因為動作太急,馬匹竟在坡道上失了前蹄,沈奚自馬上跌落在山道,道旁堅石膈得他手肘生疼,但他卻顧不上這疼痛了。
他茫然地望向昭覺寺的方向,一下一下數着這鐘聲。
撞鐘十二下,國喪之音。
朱南羨與蘇晉趕到昭覺寺時,整個寺廟已是一片寂靜了,不知是誰大開殺戒,四處橫亘着僧侶的屍體。
朱南羨扶着寺門,安靜地看了片刻,一言不發地往繞開屍體,往昭覺殿的方向走去。
有一個瞬間,朱南羨與跟在他身後的府兵是沒有聲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