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弈珩今日着一身鴉青蟒袍,腰扣上嵌着的瑪瑙自帶層層疊疊的細絲,打眼望去,像一幅藏在石頭裡的寫意圖。
他看了看朱南羨與一衆朝臣,有模有樣地行了個禮:“禀陛下,臣今早聽聞有兩封急報分自北疆與西北送來,去兵部一打聽,頓時心急如焚,特來與陛下商議解決之道。”
朱南羨道:“聽十皇兄的意思,是對西北的危情已有應對之策了?”
朱弈珩道:“陛下說笑了,臣一介習文的讀書人,軍務軍策隻略知一二,實難想出絕妙的對策。但臣以為,眼下的朝政當以西北的軍情為重中之重,要讓西北的将士安心作戰,不必顧慮後方。
“臣在來奉天殿的路上數度思量,深以為朝局危矣,臣身為皇室宗親,身為陛下的兄弟,不該再留在宮中養病,而是應當為我大随的國祚社稷盡一份心力。因此,臣自請不日返回桂林府,為陛下守嶺南,平流寇。廣西道與安南接壤,倘若安南有異動,有臣在桂林,也好第一時間知會朝廷,及時做出應對,不讓陛下煩心。”
朱弈珩這番話說得分外誠懇。
然而朱南羨聽了,卻沒有立時應話。
他看着朱弈珩,一步一步從陛階上走下,淡淡笑了笑道:“十哥,你的傷已養好了麼?”
朱弈珩亦看着朱南羨,曾幾何時,他這個目光幹淨得讓人一覽無遺的十三弟已快要讓人瞧不透了。
“多謝陛下關心,已養得差不多了。”
“是麼?”朱南羨走到朱弈珩面前停住,“十哥的傷,說到底是為了朕才受的,朕若沒有親眼确認過十哥的傷勢無礙,怎麼好放心讓你回去?”
當時朱南羨出逃京師,若不是朱弈珩自傷一刀,成功騙過了追來的羽林衛,憑當時的情形,朱南羨想必難以逃脫。
然朱南羨這一恩卻不是白承的,朱弈珩在自傷前,與他說過一句話:“十三,十哥拿這一刀,跟你買你繼位後十哥的一條命,如何?”
千鈞一發之刻,朱南羨隻能應他。
朱弈珩道:“陛下不必擔心,臣當時雖傷得十分嚴重,好歹已養了半年,隻要仔細調理,想必——”
“秦桑。”朱南羨并不等他說完,“把你的匕首給朕。”
“是。”
朱南羨把匕首握在手裡,以拇指撬開匕鞘,盯着朱弈珩,一字一句地道:“可是依朕看,十哥的傷,應是還沒養好!”
随着最後一個“好”字話音落,朱南羨擡起手腕,将匕首一把紮進了朱弈珩的右胸之上。
這個位子很精準,隻要再往下半寸,足以取人性命。
鮮血汩汩地湧出,順着匕首淌落在地。
朱弈珩愕然看着朱南羨,嗆咳兩聲,嘴裡湧出大口鮮血。朱南羨的手松開匕首柄的刹那,他跌退數步,還好被一旁的内侍扶住。
然晉安帝沒開口,殿中無一人敢傳太醫施救。
無一人敢動。
朱南羨緩緩道:“朕時而回想宮前殿,昭覺寺發生過的事,覺得還有一些疑惑處想問問十哥。但一來十哥受傷未愈,二來朕政務繁忙,騰不出空閑與十哥叙話。十哥到底是朕的皇兄,你的傷勢朕方才已仔細為你瞧過了,這一身病痛,不養個一兩年怕是不能好齊全。回桂林府的事,就暫不議了。”
“秦桑。”朱南羨說到這裡,目色一涼。
“在。”
“将朱弈珩帶去太醫院救治,把後宮蘭苑收拾了給他住,他這一身傷受不得風,自今日起,命梁阗帶府軍衛仔細把守蘭苑,照顧好朕的十皇兄。”
“是。”秦桑應道,随即召來兩名侍衛将朱弈珩擡着走了。
朱弈珩離開後,奉天殿内無人敢多問一個字。
朱南羨看着地上還未作清理的血漬,負手轉身,闊步走回龍椅,一邊道:“龔荃,陳謹升,俞光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