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如在水榭初遇時,那個令他驚為天人的回眸;也如三年前的再相見,她渾身浴血,從亂糟糟的街巷裡,拖着鋼刀一步步走來。
她真是獨一無二。
這一身連男子都少有的铮铮傲骨之下,是燦若豔霞的錦繡明光,是要生出垂天之翼的鲲,抟風九萬,擊水三千。
他如何不信她?
“羅松堂,傳朕旨意,着原定使臣,刑部侍郎蘇時雨為今出使安南使臣,自即日起與禮部一起籌備出使事宜,命太醫院醫正方徐随行,沿途照蘇侍郎的病情。”
“臣遵旨。”
“曾友諒。”
“臣在。”
“另傳朕旨意,自即日起,擢,刑部侍郎蘇晉為刑部尚書,掌理大随一切司法刑獄事務。并将旨意昭告天下。”
“臣遵旨。”
朱南羨想,他要讓天下所有人知道,讓安南國的人知道,不日将從大随出使的,不是侍郎,而是一部尚書,是朝廷不可或缺的肱骨脊梁。倘若她有任何閃失,等他帶兵回來,一定會不惜一切代價屠了敢傷她之人,傷她之國。
朱南羨邁出奉天殿前,似是又想起什麼,回身道:“左謙,時斐,你二人料理完親軍衛的事,即刻來都督府,朕要在出征前,将日前商議的重整神機營,建立陌刀衛的事定下來。”又看向沈奚與柳朝明,“沈卿柳卿,你二人待會兒也過來。”
“臣遵命。”幾人一同俯首行禮。
朱南羨剛欲走,隻聽身後龔荃喚了一聲:“陛下。”
他掀袍跪地,認真而鄭重地磕了一個頭:“逢此國難,陛下不避不退,挺身而出,老臣,願代我大随萬千臣民百姓,叩謝陛下聖恩!”
此言一出,殿中其餘人等也一并撩袍朝朱南羨拜下:“臣等,叩謝陛下聖恩。”
朱南羨沉靜地看着這一地跪向他的臣子,隻道了一句:“衆愛卿平身。”一刻不停地領着秦桑往都督府的方向去了。
西北急報一來,朝廷各部各寺都繁忙起來。
霜寒九月,衆衙司直至中夜都點着燈火,禮部籌備出使,禮部拟晉安年間第一次官員任免名目,最為奔忙的要數兵部,戶部,與都察院。兵部與戶部議親征的随行兵衛與軍資,都察院原就查核百事綱常,又因朱南羨将政務交給柳昀,幾乎是人人通宵達旦,夜以繼日。
這一日,柳朝明将貼好票拟的奏本送來奉天殿,正着人通禀,管事牌子吳敞看到他,道:“柳大人,真是不巧,早前四王妃因四殿下傷勢前來與陛下辭行,說今日就要回北平府,陛下與沈大人親自去送她了,您看是要老奴幫您把奏本專呈給陛下,還是過些時候再來?”
柳朝明道:“本官還有一事待與陛下議,過些時候再來。”
其時已九月初十,離原定朱南羨出征蘇晉出使的日子還餘兩日,柳朝明将奏本放回都察院,立在書案前思量了片刻,沒有理會今早新送來的案宗,反是自一旁的木架上取了氅衣,披在身上,往都察院外走去。
霜深露重,一連數日雖未落雨,但整個宮禁都濕漉漉的。
泠泠水意将暗朱宮牆浸得鮮亮,柳朝明踩着青石闆,走過隔着内外宮的恭旋門,最後在朱弈珩軟禁的蘭苑外停住腳步。
蘭苑很靜,或者說,整個後宮都極其安靜。
朱南羨繼位後,後宮無主位,先帝的嫔妃除了喻太妃與戚太妃還在,其餘的或剃發為尼,或搬去皇陵與西面行宮,或随先帝一同去了。
蘭苑外的兩名府軍衛看到柳朝明,與他行禮:“柳大人。”
白日天光,長長一條甬道,連個過路的内侍都沒有。
柳朝明點頭:“本官來看看十殿下。”
兩名府軍衛對視一眼,陛下将十殿下軟禁于此的時候,隻說過不讓十殿下離開,确曾沒說過不準允人探望,于是側開半個身子:“柳大人請。”
待柳朝明步入苑内,一名府軍衛想了想,又喚了聲:“柳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