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進了縣城,覃照林十分不解地對蘇晉道:“大人,俺是真地沒整明白,您如今官都做得這麼大了,沈大人咋還要您親自去辦案?不就一個小縣令麼,您随便寫個令狀,派人來一窩端了不成?”
蘇晉一聽這話就笑了:“你當縣衙是山賊窩?”略一頓,又道,“此案非我親自來查不可。”
覃照林聞此言,心中一下有了眉目:“難不成是咱們在安南查了大半年的案子終于有了線索?”
蘇晉點頭:“對。”
覃照林搓着手:“俺倒要看看這位富可敵國的土财主究竟是誰。”
覃照林言語裡的“土财主”确有其人。
卻說蘇晉出使安南期間,在當地發現許多大随貨物,絲綢茶葉瓷器等不勝枚舉。她原本不甚在意,後來一想,大随與安南邊境流寇四起,貿易不該如此繁榮才是。
她找到胡元捷,請他幫自己追查。真是不查不知道,查了才知這些大随貨物自數年前開始便成批量售入安南,源頭一樣,可線索沒沒追蹤至關鍵一步就斷,查不出那随商是誰。胡元捷精于算經,于是幫蘇晉算過一筆賬,若以十年計,這名将随貨銷入安南的随商已掙紋銀萬萬兩,富可敵國。
蘇晉深知此事不簡單,且一個擁有如此巨額錢财的人,他在随境要做什麼,能做什麼都是不可估量的。她随即稱病,在安南境内多留了大半年,收集證據賬目,命人帶回大随,讓沈奚以戶部之力舉國追查。
正是幾日前,蘇晉接到沈奚的密信,說此事似乎與柳昀有關,又令她急去蘇州府清河縣令府邸,說這名縣令大約知道一些内情。
蘇晉雖馬不停蹄地就趕來了清河縣,但心裡直覺柳昀不該是他們要找的那個行商之人。可沈奚既查了,即便不是柳昀,也該與他脫不開幹系。
蘇晉是以小心謹慎,與覃照林換了裝束,沿途跟車夫打聽了縣令為人,得知他清廉愛民,十分尊儒,嘗愛跟讀書人打交道,于是自稱是自南方來的秀才與随從,來府上獻文章,請賜教。
應門的小厮倒也有禮,說道:“二人貴客既是自杞州遠道而來,不如先請到正堂稍坐片刻,我家老爺最好與讀書人打交道,平生最愛詩書文章,等他下值歸來,一定與賈公子好生暢談。”
此時的天已淅淅瀝瀝落起雨,然雨絲疏慢,沾衣不濕。
蘇晉作揖:“有勞小哥。”
小厮帶着蘇晉一路往府内走,繞過天井,往正堂裡比出一個“請”姿,再道:“方才忘了與賈蘇公子說,今日早些時候,正有一名自杭州來,姓甄名柳的公子來拜訪我家老爺,是舉人出身,賈公子若等得聊賴,不妨與甄公子叙話片刻。”
蘇晉聞言,自堂門口往裡看去,目光落在右手旁,正端茶盞慢飲的人身上。
一襲青衫,眉目清冷,正是柳朝明。
第183章
一八三章
蘇晉的步子于是在門檻外停下。
心中第一個感受竟是有些意外的重逢之喜,但并不是雀躍的,而是且清寡且欣然,像這夏末微雨籠在檐頭還有淡淡光。
爾後才驚覺這喜意來得不應該。
她是為查案而來,安南的行商案擺明了與柳昀有關,在此處撞見他,說明這好不容易找來的線索要被他捷足掐斷了。
“賈公子?”一旁的小厮見她似是愣住,喚了她一聲。
蘇晉收起心緒,與小厮一點頭,邁過門檻,與柳朝明一揖:“在下姓賈名蘇,杞州人士,今來拜訪清河縣令胡老爺,未料恰與公子相逢,敢問公子尊姓大名,是何時來的?”
她這一通問,其實隻為鋪出最後一句,“何時來的”。
柳朝明自聽得明白,于是隻答了一句:“早你一刻罷了。”連“甄柳”這個诨名也省去不提。
小厮又邀蘇晉入座,提壺為她與覃照林斟茶,賠禮道:“看賈公子的模樣,外出還有護衛随行,必定出生不凡,府上餘了些明前茶,已是我家老爺的珍藏,還望公子莫嫌怠慢。”
蘇晉抿唇搖了搖頭:“在下聽聞胡老爺原在嶺南伍州府任府尹,後來賦閑三年,晉安元年才被調任至蘇州府清河縣?”
小厮道:“我家老爺常教導小的要以誠待人,賦閑三年隻是個說法,景元二十二年,老爺因夫人去世悲傷過度,将一批存放在伍州府,要送往嶺南衛的軍資耽擱了兩日,被鎮南王以軍法革職。一直到兩年前,陛下登基大赦天下,老爺才重返仕途,來清河縣任縣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