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手支頤,正閉目養神,聽到吳寂枝進屋也沒睜眼,隻問了句:“招了麼?”
“還沒。”吳寂枝有些難以啟齒,“以按吩咐換藤鞭了,但十殿下就是一口咬定什麼都不知道。”
朱弈珩到底是王爺,在朱南羨回宮前,即便蘇晉要行刑訊,也不敢行得狠了,左右不能少胳膊斷腿,是以隻能用鞭子。
沒成想朱弈珩看着不溫不火,臨到這時了,練就一身硬骨頭,無論你軟硬皆施,威逼利誘,酷刑伺候,除了笑,隻有四個字,“毫不知情”。
蘇晉沒奈何,昨日命刑部換了一種特制的藤鞭,鞭上結着十分細小的鐵鈎,一鞭子下去,還沒見痕,血粘連着細肉就出來了。
“十殿下知道大人必不能要了他的命,就抓牢這一點拿捏大人呢。”
蘇晉聽了這話,笑了一聲:“随他拿捏,以為本官沒了他,還查不出來了是麼?”
吳寂枝這才注意到蘇晉的案頭有一封攤開的密函,她像是已看了,雖閉着眼,眉宇中卻有一絲疲态。
密函上說,邛州一名茶商家業不大,但十餘年間,有數回以販茶的名義轉移過千萬兩白銀,因戶部黃冊沒記錄,這一查猶如大海撈針,能這麼快就找到線索,已堪稱運氣極佳了。
可惜,然這茶商早已去世,家中人也不知所蹤。
吳寂枝問:“大人可要派人去邛州追查?”
“不必了。”蘇晉道,她睜開眼,順手拿過一張大随北疆圖,指着邛州的位子,“我有一個不大好的揣測。”
邛州位于北疆與西北之間,面上看沒什麼,可移目往上,就可見三個與大随接壤的鄰國,由西到東,分是赤力,達丹(注),與北涼。
其中,涼是前朝涼國與達丹舊部所建,赤力位于西面,而達丹所居的大片草原,分成不同部落,各部都有自己的王,合稱達丹。
“戶部的尹郎中帶着幾個人幫我算了筆賬,萬萬兩白銀,從安南分數次流入大随,即便再缜密,隻要還在大随境内,就很難查不到。”
“大人的意思是,這萬萬兩白銀,再流入大随後,又流出去了?”
蘇晉“嗯”了一聲:“既在邛州出現,應該往北走了,赤力與北涼和我們互有交戰。”她的指尖在北域圖上直滑而上,然後點了點,“查查這個達丹。”
查達丹不過三個字,說起來很簡單,怎麼查,如何查,卻是個難題。
部落太多,彼此之間合縱連橫,從哪裡入手,入手以後怎麼往下走,都得仔細思慮。
蘇晉隻管吩咐,隻管問結果,難題落不到她身上,頭疼的是下面的人。
吳寂枝将密函收好,想着事不宜遲,打算去找兵部的人一起商量,剛退出去沒多久,又回來:“蘇大人,文遠侯過來了。”
蘇晉一愣,齊帛遠性情清寡,遠避朝堂,雖與謝煦是至交,除了她彈劾朱稽佑的那回相助過一次,這些年倒未與她有太多來往,即便有,也是點到為止。
到底是世交長輩,蘇晉屏退了吳寂枝,理了理衣衫,迎出公堂,十分有禮地一拜:“侯爺有事命人吩咐晚輩一聲便是,何必親自來這一趟?”
齊帛遠的須發已全然白了,清癯的面頰有歲月痕迹,但那份沉澱進骨子裡的書生風骨依舊不改。
他淡笑了笑:“老夫是來辭行的。七月時,胥之來京,邀老夫去杭州柳府小住,老夫應了。此一去不知何時歸,京師故人無幾,因此特進宮來與你和柳昀辭行,望你日後一切安好。”
蘇晉道:“侯爺與柳老先生是至交,若能去杭州柳府住上數月乃或一年,彼此作伴,這是好事。還望侯爺回京時,與時雨來信一封,時雨也好盡晚輩之道,去城外接您。”
齊帛遠并沒有久留的意思,在她公堂裡吃了一盞茶,便起身告辭。
但告辭也不是往别處去,而是往流照閣的正院尋柳朝明。
蘇晉自是相陪,一路穿廊過徑,又聽得他道:“胥之七月來京,曾到老夫府上小住,這麼多年了,他還是刻闆,提了好幾回柳昀的玉玦,一提就氣,一氣就不願回府見柳昀。聽說他後來還特地見了你,隻盼沒有為難你才好。”
蘇晉耳根子一跳:“柳大人的玉玦?”
齊帛遠“嗯”了一聲,語氣清清淡淡的,卻帶着一絲意外:“當年柳昀離開柳府,才十一歲,帶走了一枚玉玦,那是他母親留給他唯一的遺物,也是他最珍貴的事物。”他說着,一笑,“怎麼,柳昀沒與你提過?老夫還道他這些年與你走得近,你知道這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