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第3頁)

  朱南羨點了一下頭:“有勞你。”

  他與梳香是主仆,雖一别經年,但劫後相逢,關系自比旁人親厚些,他二人雖坦然,但這一出落在有心人眼裡,又是另一番滋味了。

  當年朱南羨來江家,怕自己的身份牽連他人,自稱是孑然獨身,無親無故。

  這事江玥兒知道,後來說給體己的丫鬟芹兒聽,芹兒自也知道。

  南護院慣來疏冷,平日連小姐與他說話都不曾多應幾句,方才卻與阿香輕聲溫語,哪像是剛認識的樣子?

  再思及南亭從不多管閑事,但這幾日,他先是獨闖翠微山救下江辭與雲熙,爾後聽聞江老爺與阿香一行人被姚縣令帶走,又隻身追去,到最後,闖到張府尹别院,為了保護阿香與雲熙離開,獨自留下斷後,以至于落了險境,足足花了一夜才逃脫回來。

  芹兒自然不知道朱南羨那一夜究竟幹什麼去了,胡亂揣測一番,心底隻留下一個笃然——是了,一定是這個木阿香,生得一副狐媚相,莫名帶了一個半大的孩子,誰知是不是親生,而今又引誘了南護院,令他短短幾日就對她以“家室”相稱,平白堕了小姐的顔面。不行,她非得為小姐出這口惡氣不可。

  “阿香姑娘,我幫你。”

  見梳香已折往膳房,芹兒追上去,脆聲道了一句。

  這一屋子的人心事重重,誰有閑心去在意一個小小婢子心中的算盤,便由得她去。

  衆人擔憂奔波了一整日,十分疲累,晁清知道蘇晉哪怕有思量,未必肯當着這麼多人開口,于是提議先散去歇息,待明日一早在一起想應對之策。

  雲來客棧不大,客房統共就十間,朱南羨與蘇晉對翠微鎮有恩,最好的兩間天字号自留給了他二人。

  晁清将蘇晉引到天字一号房,一時有點難開口,好半晌才說:“田叔念及我二人是故友,令我們住一間,但……”他頓了頓,早已瞧出蘇晉與南亭是舊識,卻不知南亭對蘇晉的身份知曉多少,是以也沒将後半截話說出來,隻道,“我夜裡去與南護院覃壯士擠一擠。”

  覃照林一聽這話,立刻道:“這咋行?!”

  他初識朱南羨是十三殿下,後來成為太子殿下,陛下,先帝,一重比一重高。

  但覃照林是個粗人,對他而言,朱南羨的身份反倒是次要的,最重要的是,他作為護衛,當初沒能保護下的蘇大人,是陛下拿命去換的。

  他老覃一輩子都記這個恩。

  天字号房統共就一張床榻,他已打算在地上湊合一晚了,生生多出一個不速之客,怠慢了晉安陛下怎麼辦?

  他拿手在門檻上一擋,道:“俺不管,反正你肯定不能跟俺家公子睡一屋,但你也不能湊來跟俺與南公子睡。”

  晁清有點詫異,多看了朱南羨一眼。

  其實他早就發覺不對了,早上覃照林與阿香的那一跪,分明是見了南亭同時雙膝着地的,今日一回來,無論是阿香還是覃護衛,都對南亭尊敬有加,及至蘇晉,與他說話,言語中也有敬意。

  蘇晉當年已是一品輔臣,得她敬重的,該是什麼人?

  晁清想問,又覺不便問出口,一時僵住,還好這時,蘇晉斂着眸,低聲地道一句:“不必麻煩,照林,今夜我與你換屋住。”

  然後垂首推開房門,像是生怕他們細究她言語裡的意思似的,飛快又道:“先不說這個,雲笙,照林,我有事與你們說。”

  不提覃照林,晁清從來耳清目明,蘇晉那句話一出口,他心裡已有七八分明白。

  他早年喜歡她,覺得她是這天下獨一無二的女子,但情之一字,最為玄妙,你覺得它會越釀越醇,但經年過去,偏偏變得淡而無味,再見蘇晉當真如故友相逢,當初的悸動遍尋不着,他本以為過往一切已化風煙淡去,卻在方才,在瞥見蘇晉頰邊煙霞的一刻,心頭湧上千般萬般不是滋味,像是有人拿着酒勺翻攪回憶,硬生生帶出純釀氣息,聞着惹人傷懷,一嘗卻如白水,簡直一片空茫茫。

  是,早已談不上喜歡,回憶裡餘了點滋味,所以心痛心傷都談不上,茫茫二字最貼切。

  晁清自嘲一笑,等回過神來,蘇晉已将今日發生的事說完,他聽得不認真,但多多少少仍是聽進去了。

  蘇晉接着道:“我既拿到了地契與江老爺的供狀,今夜便去寶定胡同的接待寺尋啟光,把東西交給他。”

  晁清一愣:“這麼急?”又道,“你奔波了一日,不如好生歇息一夜,明日一早從長計議。”

  蘇晉搖頭:“事不宜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