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绯袍擱在高台之上,朱色映着晖,明明極豔,卻深靜異常。
當年她離開都察院,曾無數次想重換這一身禦史袍,而今願景已近在眼前,她卻遲疑了。
绯袍如烈火灼然,她尊之重之,敬之畏之,若一夕穿上,豈可輕易褪下?
蘇時雨幼時磨難重重,伶仃孤苦,此生幸得一人,将她視為掌中珍寶,眼底明珠,心上月光,他為她奪天下,舍天下,傾盡性命為她風雨無間的生命灑下萬丈光。
她本不該是兒女情長的人。
可若說此生有什麼能與她的志并重,便是與朱南羨相守一生的心願了吧。
不知是不是這世間萬物都講究平衡中庸之道,情若太深,緣就淺了,拼了命要厮守終生,到頭來,還是天各一方。
那日分别,她對他說,你我之間豈在朝朝暮暮。
其實亦是在勸自己。
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暮暮與朝朝。
日光更盛,流轉在绯袍與官印,蘇晉伸手觸及其上。
“時雨。”一旁忽地有人喚她。
如今這院子,不必通禀便能進來的隻有兩人,覃照林與晁清。
她方才想事情想得專注,竟不曾覺察他二人已回來了。
晁清的目光落在绯袍與官印上,猶疑了一下,道:“剛才我與照林碰上陛下的侍衛阙無大人,他未避諱我二人,已将陛下的聖意說了。”
蘇晉“嗯”了一聲,卻沒接着他的話頭說。
過了會兒,她問:“雲笙,照林,你們日後有何打算?”
覃照林道:“俺能有啥打算,大人去哪裡,俺跟着大人,保護大人就是。”
晁清笑了笑:“我在蜀地已住慣了,等翠微鎮的案子了結,或許回到翠微鎮,或許換個地方,重新開個私塾教學授業。”
他頓了一下,終是問出口:“你……要回京了麼?”
蘇晉垂眸不言,良久,她輕聲道:“我還沒想好。”
绯袍緞面細如流水,摩挲在掌下,又自嘲一笑,“其實我亦沒得選,隻是心中牽挂一人,割舍不下。”
晁清聽她如此坦誠,亦淡淡笑了。
“時雨,你還記得當初仕子案後,我與你分别前說的話麼?”
蘇晉輕聲道:“記得,你願我能憑我所能,撥雲見日,愛我所愛,恨我所恨。”
晁清卻搖了搖頭:“不是這句。”
他透過窗,望向遠方:“那日我讓你跟我走,說願照顧你一生,你憑欄望向宮樓,遲疑了片刻,說你要留下來。于是我問你,在這深宮之中,你是否已有了牽挂之人。”
“時雨,這些年,我不斷地回想起你我分别當日的情景,我深知你是個果決的人,若想留下做禦史,一刻都不會遲疑,所以我笃定你彼時的猶豫不決,隻是因為一個情字。”
“可如今看來,是我太過武斷,看低了你。”
“分别這些年,你我常常通信,你的每一封來信我都看過數遍,記得分明。”
“我記得最初兩年,你與我說你在蘇州辦案,去湖廣治水,你憐憫百姓疾苦,心憂國事,壯志淩雲,景元二十四年,你一力參倒朱稽佑,破山西行宮案,請立功德碑,令千百工匠自苦難中脫身,食有所依,名震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