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記得最初兩年,你與我說你在蘇州辦案,去湖廣治水,你憐憫百姓疾苦,心憂國事,壯志淩雲,景元二十四年,你一力參倒朱稽佑,破山西行宮案,請立功德碑,令千百工匠自苦難中脫身,食有所依,名震天下。”
“可是到了景元二十五年,你的來信上便不說這些政事了,甚至連自己如何都很少提及。”
“其實你不說我也知道,朝局如旋渦,黨派林立,你深陷其中,苦于求存,茫惘間失了方向,周遭除了生死盟友便是仇敵,陰謀縱生的皇權之下,大義反倒隐去了背後。”
“我那時悔,心想當初為何不執意将你帶走,心急如焚之時,甚至想就此上京與你同患難。隻是,我獨一人勢單力薄,上京又能做什麼呢?說不定還會反受人挾制,成了制衡你的把柄。”
“說出來不怕你笑話,我一直惱你為何要選擇留在宮中。”
“直到今時今日,你我再重逢。”
“我看到那個已經淪為罪臣的蘇尚書,在看到百姓受難,官府欺民的時候,責無旁貸地辛苦奔波,以此為首位不惜陷入危境,我就知道蘇時雨還是那個蘇時雨,無論如何都不會變。”
“是以也終于明白了早在數年前,你望向宮樓,那一瞬決定留下的遲疑,除了因為你在深宮中有了牽挂之人,亦因為另有一個人,讓你對身為禦史這份職責生出無上敬畏。”
晁清說到這裡,語氣一緩,一字一句如落石沉水,激起漣漪:“時雨,既已無從擇選,何不重拾當年這份敬畏的舊心情?”
何不重拾當年這份敬畏的舊心情?
置于绯袍上的手倏然一緊,緞面突起的皺褶如在心河上掀起萬丈濤浪。
蘇晉目色漸沉,轉首,将那枚左都禦史的官印攏于掌上,吩咐:“照林,為本官傳錦州府布政使馬錄,行都司指揮使田宥,傳證人翠微鎮民吳伯,涉案人張正采等官員,本官要即刻徹查蜀中屯田案。”
第254章
二五四章
(四個月後)
不知是否因為太過忙碌,永濟五年的夏格外炎熱。
五月末,永濟帝班師回朝,将遷都的決策廣天下而告之,各部各寺黎明點燈中夜熬油,月餘時光,連半日閑暇都餘不出來,好在轉入七月,立秋後,幾霎風雨澆滅了暑氣,送來幾許涼意的同時,遷都各方事宜均已定案,朝政終于有了起色。
但,滿朝文武的心并沒有因此放下,反而越懸越高。
這一日,不過寅正時分,正午門外,已站了數列等候燈火的大臣了。
大理寺的劉寺丞來遲了些,扶着官帽匆匆趕至金水橋畔,借月光尋了半晌,找到一個熟人,湊過去問:“李郎中,幾位大人的轎子沒過去吧?”
李郎中是刑部的人,與劉寺丞極熟識,私下相見,也不講究禮數,壓低聲音道:“你怎麼才過來,今日可是我三法司的大日子,方才首輔大人,沈國公,還有幾位尚書的轎子已過去了。”
這日是初一,除了四品以上的大員例行上朝,四品以下的亦該在奉天殿外持笏聽議。
不過,李郎中所說的大日子并不單單指初一的大朝。
卻說彼時朱昱深從蜀中回京,一行位高權重的伴駕大臣全都受了懲處,滿朝文武風聲鶴唳,卻探不着究竟,隻知陛下動怒,仿佛是因為一樁屯田案。
屯田案由都察院立案,柳朝明被革左都禦史職後,本該移交給刑部或大理寺,哪知此後一月,朱昱深對此案隻字不提,竟還是任都察院焦頭爛額地查着。
衆臣摸不着北,隻當是聖心難測,又或是朱昱深對新政不滿,要等秋收後統一整改,然而,昨日早朝近末,朱昱深忽然問了句:“都察院,屯田案辦得怎麼樣了?”
副都禦史言脩難以啟齒,回道:“禀陛下,還在查理中,但四十七樁案子案情不一,統籌複雜,臣等已去信各道,若要有眉目,最快,也要等到九月。”
言罷,與殿上禦史一并揖下:“案子審理滞後,是臣等過失,請陛下責罰。”
“不怪你們。”朱昱深卻道,“朕明日,指一個人領着你等查此案。”
此言出,猶如一石激起千層浪。
這滿朝文武中,能領着都察院衆禦史查案的,隻有左右都禦史一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