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滿朝文武中,能領着都察院衆禦史查案的,隻有左右都禦史一職了。
而如今都察院群龍無首,朱昱深的言下之意,正是要指任新的左都禦史。
劉寺丞懊惱道:“就是因為知道今日是我三法司的大日子,我連宿整理案宗,怕有什麼遺漏,被新來的禦史大人指摘,這才來遲了些。”又壓低聲音,“李郎中,你是刑部的,你說,陛下要提誰來做左都禦史?”
李郎中道:“我哪知道?”想了想,又道,“但左都禦史的職務,等閑豈是誰都能任的?單看看前頭那位就知道了。”
前任左都禦史柳朝明,政績赫赫卓然,朝中無人能及,年不到二十四就位至百官之首,曆經景元朝,晉安朝,永濟朝,屹立不倒,至今仍是一品内閣首輔,主持朝政大局。
“要我猜,倘不是要召回趙衍趙大人,就是要調你們刑部的尚書,錢月牽錢大人去都察院了。”劉寺丞道。
又說自己的理由,“你看,錢大人本就是跟着柳大人一路過來的,三年刑部尚書做得無可指摘。且再說,刑部還有個方侍郎呢,當年蘇大人還在刑部時,可是出了名的嚴苛,方侍郎在蘇大人手下都能将事情辦好,有本事有資曆,若把錢大人遷去做左都禦史,方侍郎升任尚書,衆位神佛各歸各位,豈不正好?”
李郎中道:“可我總覺得,讓錢尚書做左都禦史還差了些意思,尚不足以承柳大人的衣缽。至于召回趙大人就更不能了,如今顧雲簡顧大人被陛下調回京師做佥都禦史,他是趙大人的女婿,夫人就是趙二小姐,不說同一屋檐下兩名禦史不合适,往長遠了看,這不是阻了顧大人的升遷之路麼?哎,你說,會不會是十殿下?”
劉寺丞看他一眼,覺得荒謬:“我還說是沈國公呢。”
二人議來議去,全然沒了頭緒。
其實這也無怪。
刑部尚書與左都禦史雖平級,但因都察院掌吏治,有察核百官之權,加之聖上對禦史的其中,柳昀一直高居百官之首的緣故,在衆人眼中,從刑部尚書到左都禦史,就是升遷,反之,則是貶谪。
是以三法司雖是三個并行的衙門,左都禦史,卻無形成為三法司之首。
而今既有新的左都禦史上任,整個三法司,乃至整個朝堂,都将有一番動蕩了。
這頭說着話,掌燈的内侍便來了。
衆臣依衙署,官品列好,由内侍提燈引着,一路往奉天門走去。
站在高處望去,這一襲由水藍過渡到墨色的官袍,如同在深宮裡蕩開一涓溪流。
得到墀台下,衆臣排開,對着上首的人打揖行禮。
墀台上立着的,分是十殿下朱弈珩,内閣首輔柳朝明,戶部尚書沈奚,刑部尚書錢月牽,工部尚書劉定樑,兵部尚書陳謹升,禮部尚書曾友諒,禮部尚書羅松堂年事已高,今日告病未來,由禮部侍郎舒聞岚頂了缺。此外,還有都督府的都督同知,十二衛的指揮使,各部的侍郎,各寺的寺卿,各院的掌院。
卯正時分,奉天殿門左右一開,内侍吳敞高聲唱道:“宣——百官觐見——”
朱弈珩先一步邁入殿中,爾後,以柳朝明與沈奚為首,百官分成兩列,入得殿内。
四品以下的自殿門外排開,一直延升到墀台以下,奉天門前。
衆臣撩袍,跪地,叩首,向高坐于龍椅上的九五之尊行完禮。
照以往,這時當由吳敞唱“衆卿有事請奏”了。
但今日不一樣,朱昱深免了列位臣工的禮,徑自說道:“北平都城在建,今後數年,遷都為朝政之重,而遷都後,北京南京兩個都城并行其政,其根本,當落到治吏,清政之上。都察院不可一日無首,朕,今已命新任左都禦史,以蜀中桑田案為破口,着手審查天下屯田大案,如今她已初步審查結束,重返京師。”
此言出,衆臣面面相觑。
初步審查結束?就是說,蜀中的屯田案已破了,而其餘四十六樁屯田案已有了着手點?
可聽陛下的意思,此人是從蜀地回京的,若除去路上的時間,從立案到審案到結案,竟隻用了不到一月時間。
查案不易,滿朝文武中,除了柳昀,還有誰有如此大能?
在衆人自心裡找出答案前,朱昱深已擡手:“宣。”
夏末初秋,天高雲闊,緊合的奉天門緩緩開啟,天地之風忽然流轉,自門外灌入這君臣并列的深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