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初秋,天高雲闊,緊合的奉天門緩緩開啟,天地之風忽然流轉,自門外灌入這君臣并列的深宮。
自風中走來的是一抹绯色。
绯袍灼灼,盛着一天一地的清光。
衆臣的目光不自覺被吸引,紛紛望去,待看清來人究竟是誰時,不由大為震動。
他們并肩而立,幾乎聽得見彼此心底的驚呼,卻無一人真正出聲,隻因這抹绯色襯着蘇晉沉靜的眉眼,彙成一股極靜極穆的氣澤,令所有人都生出一份敬畏。
腳下是漢白玉階,兩旁是文武百官。
蘇晉一步一步往前走,除了風,聽不見任何聲音,仿佛這天地本該如此,江山數十年,什麼都可塵埃落定,隻有風不止,雨不止。
恍然中,似是有什麼穿鑿光陰而來。
那是她初做禦史年餘後,跌入朝堂紛争的旋渦前,烙在心底的言語。
——“蘇時雨,你身為女子,卻深陷危局,為何?”
是啊,她是女子,所以她執意留在仕途,其目的,或許更比天下男子單純許多。
她不求平步青雲加官進爵,也不為千古流芳名垂青史,若非心懷明月想以一葦渡江,何至于将自己置于險境?
擡步,登上墀台,邁入奉天殿。
奉天殿中深默如寂。
——“時局危矣,牽一發而動全身。大人,我是一枚棋子。”
景元二十四年冬,落雪紛揚鋪灑,一如她盛了滿心的困惑。
——“蘇時雨,所謂堅守本心,從來不會是一條坦途,你所往之處橫亘山川河流,目之所及或有烏雲蔽日,但你胸懷坦蕩,何須在意誰會攪弄風雲,隻要心中明月常在,總有攬月之日。”
蘇晉到了禦前,合袖,作揖。
但不必跪,因她是禦史,因她穿绯袍,因她歸來,是為民請命,還政清明。
“臣——左都禦史蘇晉,參見陛下。”
第255章
二五五章
奉天殿上,左上首為柳朝明,右上首為沈奚,禦座下首是朱弈珩與都督戚無咎,後列諸将軍與指揮使,在蘇晉拜下的一刻,齊齊擡手,對這位身着绯袍的新任左都禦史合袖揖下。
朱昱深淡淡道:“蘇禦史平身。”
蘇晉應:“是。”然後呈上一封奏疏,站直了身道:“臣于今春二月,奉陛下聖命,留蜀審查翠微鎮桑田案,今已查明結束,具體案情已訴于奏本之中。”
“翠微鎮的桑田案,是一起由錦州府尹張正采,與平川縣令姚有材相互勾結,在屯田新政施行後,強行将鎮民桑田據為己有的案子。”
“依大随法制,凡上稅十五年以上,開墾的荒田均為官民共有,民向官府交賦即可。在屯田制實行後,開墾未滿十五年的荒田,其收成,則由官府與民依年份分成。”
“翠微鎮的桑田,從景元十四年開墾,距今已有十六年之久,但,因張正采與姚有材私下銷毀了景元十四年,十五年的田賦賬冊,是故他們以翠微鎮民繳納田賦不足十五年為由,要将鎮中桑田改為屯田的分成法,以此牟利。”
朱昱深沉聲道:“州府的稅冊被銷毀,戶部不是有魚鱗冊與黃冊嗎?”
魚鱗冊是大随登記土地的簿冊,黃冊除了登記戶籍外,亦登記資産。
換言之,縱使地方上沒得查,隻要去戶部找出魚鱗冊與黃冊核一核,便可尋出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