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蘇洄的家人就告訴他,不要輕易将自己有躁郁症的事實告訴其他人。
這樣沒有人喜歡你,大家會讨厭你,怕你。他們是這樣說的,所以蘇洄從不剖白。
他的外公和這所大學的領導關系匪淺,但這份交情唯一的用途就是拿來給他請假,為他時不時的休學找借口,各式各樣的病症都來了個遍,沒有重複,在外人眼裡他就是個十足的病秧子,活着就像負累。
也确實如此,蘇洄想。
他一項項完成計劃,最後徒步來到青磚白柱的二校門下,背靠着牌坊抽完了一支煙,最後掃了一輛共享單車,毫無留戀地離開了。
每到這種時候,蘇洄始終被陰翳籠罩。即便那天天氣好得不像話,晴空白雲,可回想起來,隻有鐵灰色的馬路,還有快要将人曬化的太陽。
他肢體麻木,也清楚當下的狀态不适合騎自行車,可還是很執拗地騎了,他認為這就像是人死前的回光返照。
僵固的車輪一點點轉動,風的痕迹好不容易出現。
漫無目的,蘇洄感覺自己像一架毀壞又無法自救的飛機,在人潮洶湧的馬路上不斷下墜。
所以毫無意外地,他狠狠撞上綠化帶,摔了下去。
受傷的蘇洄長久地蜷縮在地,手腕和膝蓋都磨破了,但感覺不到疼。意識稍稍聚攏,他撐着地面爬起來,撿起自己的棒球帽,很固執地将車扶起來,推到一邊。
沒來由的,他感到口渴,這種感覺似乎無法忍受,在聽到馬路上不間斷的鳴笛聲更甚。于是他将車靠在樹邊,迷茫地望着街道旁的一些商鋪。
抑郁期的他有着明顯的閱讀障礙,吃藥之後更明顯,字會放大,會在眼前飛舞。一些很平常的字眼需要讀很久,一本書的結尾他花了整整一晚。
選定了一間咖啡廳,蘇洄筆直但遲緩地朝那走去。
冷氣透過玻璃門的縫隙迎面而來,為他僵直的四肢喚醒些許生機。
在點餐台的隊伍站了不多時,就輪到了他。蘇洄的帽檐壓得很低,戴着口罩,沒有擡頭看點餐的店員。他很小聲說想要一個拿鐵,想起自己在吃藥,又後知後覺說想換植物奶。
好在對方不介意他慢吞吞的語速,很友善地問:“植物奶是嗎?請問需要冰的嗎?”
店員聲音很好聽,蘇洄一時間有些走神,沒有回答。直到聽到對方又輕聲重複了一遍,才點了點頭。
“好的,麻煩您先找個位置稍等一下,稍後我會給您送過去。”
蘇洄忘記拿對方遞過去的小票單和号碼牌,轉過身,滞緩地找到一個靠窗的角落坐下。
他始終沒發現自己的傷口在滲血,毫無頭緒地望着窗外,眼睛盯着那些行色匆匆的人。
刺眼毒辣的太陽底下,鮮少有人的臉上挂着開心的笑。
蘇洄其實不想看這些。在最後的時刻,他想看看生長茂盛的草浪,或是站在懸崖下看着從天而降的瀑布,比雨水還要充沛的水滴灑在皮膚上。
或者是海,一望無際的大海。
但他又想,即便是現在的自己看到了,恐怕也感受不到那種具有生命力的美,很浪費。
愣神之際,蘇洄聽到餐盤和桌面輕輕碰撞的聲音,但沒來得及立刻回頭。
“這是您的植物奶拿鐵,請慢用。”
又是這個聲音。
蘇洄确認是同一個人,隻是回頭慢了半拍,僅望見背影。他就這樣一直盯着,直到望見聲音的主人站到點餐台,轉身,露出英俊的面孔。
這是一張和聲音極為相符的臉,會給人帶來很多溫柔的遐想。
蘇洄垂下眼睑,想喝點什麼,這才發現餐盤裡放着幾枚創可貼,上面畫着兔子的卡通圖案,和對方的樣子很是不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