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西功臣之中,沒一個是無賴潑皮出身。”
“哎,你說是不是有些奇怪?正常的邏輯不應該是這樣吧?應該掉過來是吧?”
李景隆眼珠轉轉,還是沒有說話。
但心裡卻在嘀咕,“皇上一句沒說王三巧的案子,卻句句說的都是案子。”
“不過後來朕多讀了幾遍史書,才發現其中的細微之處。”朱允熥雙手抱着膝蓋,身子微微晃動,“且說為何盛世多這些不良人呢?盛世嘛,國家軍力國力強盛,官府有威嚴。”
“當官的權大,所以滋生了養活這些不良人的土壤,狐假虎威狼狽為奸。而且呢,盛世更有規矩,不管是作奸犯科的還是老實巴交的,都有規矩管着。不過,壞人是管不住的,管的隻是百姓。”
“亂世則不然,民不畏死了,誰還敢欺負?泥腿子不種地改造反殺人了,管你什麼當官的什麼地痞無賴,當頭就是一刀。什麼規矩法度,活下來就是規矩,是不是?”
李景隆拱手笑道,“臣愚鈍之人,聽萬歲爺您這麼一說,還真有些茅塞頓開了!”
“朕這也是歪理,但朕在想,這些日子一直在想。”朱允熥還保持着剛才的姿勢,靠着柱子微微晃動身體,說不不緊不慢,“盛世要講道理,别管怎樣大面都要過得去,亂世沒道理可講,所以就沒有不良人,隻有不怕且死求着早死早托生的泥腿子。”
“可也不是所有人都活不下去吧?也不是所有人都吃不上飯吧?”
“那為何隻要有人造反,馬上就是風卷殘雲之勢呢?”
“你說,為何?”
李景隆馬上做深思索狀,“臣愚鈍,不堪其解!”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曆朝曆代亡國除了橫征暴斂天災人禍土地兼并之外,未嘗沒有官府威信喪失,百姓深惡痛絕的原因吧?”
“咱們再用當年老爺子起兵說事,有的城池是不戰而降官民箪食壺漿以迎王師。可有的地方,卻在當地地方官的帶領下,甯可戰至一兵一卒,也絕不言降。”
“其實降不降對百姓來說,無所謂對吧?換誰都是要征糧納稅,征丁差役。況且人都不傻,都知道拼死抵抗一旦城破之後,大軍必然要洗城示威。”
“那他們為何那麼拼命?”
第95章
氣盛(2)朱允熥放下抱着膝蓋的手,端起茶盞來,淺淺喝了一口。
“為何呢?”他有些自問自答,“那就是百姓們信得過他們的官兒,信得過他們的官府。盛世也好亂世也罷,總是有百姓愛戴之人。百姓沒啥心思,誰對他們好,誰值得信得過,他們就跟誰走,對不對?”
李景隆忙笑道,“萬歲爺的話,振聾發聩引人深思。”
“所以朕讀史之後就在想,咱們的盛世除了國庫錢糧疆域兵鋒之外,也要想想别的事。”朱允熥微微歎氣,“就拿王三巧的案子來說,簡簡單單的案子,愣是讓一個婦人鬧到京城來了。”
“她為何來?還不是沒有說理的地方嗎?”
“當地的縣官,但凡是想着與民請命不畏強權或者說不講那麼多人情世故,這案子是不是也鬧不到這一步?”
“就算他不敢得罪人,那把這個案子送呈應天府是不是也撓不到這一步?”
“句容縣那麼多吃皇糧的官吏,稍微對應天府露點口風,或者知會幾個字,是不是也鬧不到這一步?”
一連串的反問之下,李景隆馬上心中透亮。
“完蛋,一個縣城的官兒都要倒黴!”
“朕為吳王的時候,親自處理了杭州的孫家的案子!”朱允熥繼續開口,但口吻已經有些轉變,變得嚴厲起來,“當時朕在杭州對布政司說了一番話,小案子變成大案子的根,就在于告狀的人要面對的不單是惡人,而是一群站在惡人身後的人。”
“朕方才說了,亂世也好盛世也好總有好官壞官。亂世多貪官污吏說得過去,因為沒規矩沒道理,大家一起壞吧。可盛世卻一扯一大串兒,說不過去呀,也讓人痛心疾首啊!”
“怎麼就記吃不記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