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夫頓時眼前一亮。
“若是真遇到了冤屈,最好的辦法,就是報官!”這是大哥反複交待他的話,事到如今,黑夫也隻剩下這個辦法了。
他立刻瞅了個空子,猛地撞開了求盜、亭卒們的包圍圈,往外一竄,跑到路中央張開雙臂,攔下了馬車!
亭長、商賈、季嬰等人被這變故驚呆,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
那車夫也沒料到會有人攔路,連忙拉住缰繩,馬車在黑夫面前數尺外勉強停下,車夫破口大罵道:“哪裡來的豎子,竟敢當塗攔道,你可知這是誰的車?”
“自然知道!”
黑夫這會也不講究,在滿是塵土的道路中央行禮,高聲大喊道:“小人有冤情,還望大夫做主!”
過了一會,馬車的竹簾緩緩掀開,裡面露出了一隻手持竹卷的手,還有一中年人的面容,他束冠深衣,唇上兩撇矢狀濃須,腳穿錦履,的确是位文質彬彬的官吏。
文吏看了黑夫一眼,緩緩問道:“汝有何冤情?且道來。”
黑夫道:“小人是前往縣城服役士伍,昨夜與大夫同宿于客舍。今早與同袍結伴而行,路遇盜賊劫殺商賈,便上前阻止,擒獲三名賊人,正想送去縣城交付官府,誰料……”
這時候那亭長等人也來到路心,黑夫便指着他道:“誰料當地湖陽亭長欲奪取賊人,将功勞占為己有!”
說完這話,黑夫心裡怦怦直跳,他隻希望,自己沒有賭錯,眼前的這位文吏大夫,是個能明斷是非的好官!
“上吏明察!”
湖陽亭長十分慌亂,眼前這位大夫他是認得的,連忙下拜連連頓首:“下吏隻是按照慣例詢問一番,并無奪功騙賞之意!這士伍,他是誣告!”
雙方争執不下,那馬車上的大夫倒是不急,他一手捏着竹卷,一手摸着唇上胡須,目光在黑夫、亭長二人中間來回遊移,又瞧了瞧其他人等,以及三名被五花大綁的盜賊,很快便有了主意。
“孰真孰假,汝等押解案犯,随本吏去縣裡走一趟,便知曉了。”
末了,他才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此案在我職權之内,我乃安陸縣獄掾,喜!”
第0007章
喜
這天日暮時分,安陸縣官寺,縣獄正堂内,安陸縣丞終于結束一天的辦公,将頭從堆積如山的簡牍中擡起來,就在他拍打酸痛的脖頸時,便聽門口小吏來報,說是獄掾喜回來了。
“這麼快就回來了?”
縣丞頓時大喜過望,連忙整了整衣冠,竟打算親自出門相迎。
秦國制度,縣以縣令為長官,治于縣寺,銅印黑绶、秩六百石。縣丞為次官,治于縣獄,銅印黃绶、秩四百石。
縣丞的職責是輔佐縣令管理政務,相當于後世的副縣長兼法院院長。而獄掾,隻是縣丞之下分管訴訟刑獄的屬吏,相當于法庭庭長,作為上司,實在沒必要親自出迎。
但安陸縣丞卻很清楚,這位“喜”非一般下屬可比,此人在安陸縣當了許多年的文書、令吏,素有幹練之稱,後來又調任鄰近的鄢縣做獄掾,負責法律解答和法律執行,秉公執法的名聲甚至傳回安陸來。
秦王政十五年時,喜又投筆從戎,參加了秦國攻趙國之役,戍守平陽,立下功勞,從不更升為第五級的“大夫”,當然,此大夫與春秋時的大夫不是一個概念,隻是一個不算高的中等爵位罷了。随後,喜又被南郡太守平調回治安極差的安陸縣任獄掾,希望他能約束不法。
幾年來,雖然喜工作兢兢業業,手裡沒有一起冤案發生,但也沒什麼亮眼的事迹,所以安陸縣丞一開始也把他當作尋常下屬看待。
直到今年七月份,喜的母親病逝,喜回鄉安葬服喪。兩個多月裡,沒了喜的協助,縣丞愕然發現,自己的工作,居然比以前重了三倍不止!其他屬吏治獄、封診、爰書,也沒有喜辦的妥帖,還出了不少纰漏。
想想也對,放眼整個安陸縣,上哪去找像喜這樣,能将整部秦律一筆一劃抄寫下來,并倒背如流的循吏?
安陸縣丞醒悟過來,原來,喜才是他治理安陸刑獄的左膀右臂啊,可怠慢不得。
出門後,縣丞大老遠看見喜的身影,便大笑道:“本丞總算将君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