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夫心中有些不安,再看向那個深秋裡還熱得滿頭大汗的商賈鮑,隐隐猜到了緣由……
堂上,主審官喜一邊聽着二人陳述,一邊在簡牍上記下他們說法矛盾的兩處地方,并提出了疑問。
“其一,湖陽亭長貞,是否曾勸誘黑夫二人,分功騙賞?”
黑夫、季嬰當然說有!
亭長、求盜、亭卒等人則斷然否認,說沒有!
再問三名盜賊,他們則說,當時被縛于一旁,距離較遠,未能聽清。
于是,那名商賈鮑作為證人,就成了關鍵的點,喜以咨詢的目光看向他,卻見鮑遲疑良久後,小心翼翼地回答:“小人并不知有此事……”
“不好!這家夥果然翻供了!”
此言一出,黑夫心裡一沉,季嬰更是暴跳如雷,大喊道:“你這奸商,吾等明明救了你性命,你卻恩将仇報,夥同彼輩詐僞!”
“我又不曾與他們關在一起,如何串供詐僞?”
商賈鮑也豁出去了,拿出在集市吵架的架勢,拍着自己的胸脯道:“你二人從盜匪手中救了我是不假,但在這堂上,當着獄掾,我敢有半句不實之言,就讓丘鬼造訪我家!”
丘鬼,是當地迷信的諸多鬼神的一種,居說它拜訪誰家,誰家就會窮困潦倒,身為商賈說出這樣的毒誓來,也是夠拼的。
季嬰氣得想要跳過去打商賈,黑夫卻拉住了他,對喜說道:“獄掾,這商賈乃是湖陽亭人,與亭長等人熟識,當日他便為其做說客,想讓吾等與湖陽亭分功勞,他的證詞,不可信!”
“信不信由不得你!得由獄掾明察!”
湖陽亭長見形勢反轉,開始露出了笑。
然而,喜卻沒有偏聽任何一方的說辭,而是将此頁翻過,問起了下一個問題。
“其二,黑夫當真對湖陽亭長動手了?”
黑夫知道湖陽亭長等人為何要這麼抹黑他,秦律規定,士伍與人打鬥,便是犯了“私鬥”罪。因為對方是官吏,更要罪加一等,按照“賊傷人”論處。應當剃光頭發,罰去做一年城旦,也就是修王陵、築城牆之類的苦活。
所以湖陽亭長等人一口咬定黑夫動了手,實在用心險惡。
黑夫和季嬰當然是矢口否認,說自己知道這是律法不允許的,沒有膽量與官吏動武。
湖陽亭衆人卻言之鑿鑿,都說看到黑夫打人了,大概是他仗着自己武藝高強,目無官吏。
至于三名盜賊,則說當時他們的視線被亭卒遮擋,沒看清。
雙方說法相反,于是那名商賈鮑,又成了關鍵證人……
“我親眼看到,黑夫揮拳打了亭長!”
鮑到這時候也不在乎什麼良心不安了,開始拼命往黑夫身上潑髒水,将黑夫如何與亭長口角,如何惱羞成怒,如何仗着自己武藝高強,舉拳就打……描述得繪聲繪色。
鮑陳述的時候,黑夫抿着嘴不說話,季嬰聽着這一切,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吾等危矣,危矣!”
季嬰知道,事情已經大為不妙了,獄掾提出的兩個問題,最後的證詞都對己方不利,如果都被坐實的話,他和黑夫可是要面臨重罰的!
且不說毆打官吏的“賊傷人罪”,若是他們倆狀告湖陽亭長奪功騙賞不成立,還要面臨“誣告罪!”依秦律,将對誣告者處以與所誣罪名相應的刑罰,這就是“誣告反坐”。
兩罪并處,他和黑夫非但撈不到賞錢,還會受到嚴重的懲處,或許明天就會被臉上黥字,淪為官奴,發配邊疆做戍卒,甚至會牽連家人。
另一邊,湖陽亭長貞似乎看到,勝利的天平正慢慢偏向己方,頓時得意洋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