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笑呵呵地約黑夫同去,因為看黑夫的年紀,大概還是個雛兒。
黑夫卻對那種地方的女子毫無興趣,他前世實習時,可是參加過掃黃的,對那難看的光景印象深刻,所以對這種事很反感,當即闆下臉道:“我聽說,女闾一夜動辄花費數百錢,你用不了兩三次,便會将錢花得一文不剩!還不如留着錢回家娶妻。”
季嬰算了算賬,的确是娶老婆劃算點,才悻悻地站起身來,不知不覺間,他現在已經開始唯黑夫馬首是瞻了,雖然年紀上,明明他更大一些。
或許是出于慚愧,在結賬時,季嬰硬是從自己兜裡掏錢,将二十枚半兩錢交給店主,請黑夫吃了這頓飯。平日裡,他們一個人的夥食頂多值三四錢,今天算是下血本了。
店主接過了錢,卻沒有揣進懷裡,而是當着黑夫和季嬰的面,将那二十文錢一枚一枚放進所有客人都能看見的陶罐裡,一時間滿是叮當作響的聲音,裡面已放着不少錢。
原來,這東西叫做“銗”(xiàng),通俗點說,就是後世的存錢罐。因為這家食肆是“國營飯店”,一切收入都要歸公,店主可不敢中飽私囊,因為那是要罰款一甲的。正确的操作是當着客人的面把飯錢放進錢罐裡,等到一天日暮了,自有官吏來清點收入。
黑夫暗道自己又長見識了,他兩人離開食肆,緩緩向南門走去,時值下午,太陽将落,有風吹來,衣着單薄的黑夫不由打了個哆嗦。
“黑夫兄弟,冷了罷。”季嬰已經披上了一件厚冬衣,笑道:“如今已入冬,你為何還穿着夏衣?”
是啊,現在已經算入冬了,但黑夫離家時太匆忙,母親給他縫的冬衣還沒完工,大哥說過些天再親自捎來,身上這件單薄的衣服經過風吹雨淋日曬,簡直是“布衾多年冷似鐵”。
再說了,雖然母親縫的衣服怎麼穿都暖和,不過前世很愛幹淨的黑夫可過不慣幾個月就穿一件衣服的生活,正好去南門校場的路上,他們經過集市,黑夫便約着季嬰進去逛逛,打算給自己置辦了一些衣物。
……
秦國的集市,并不是後世想象中沿着一條街,兩邊滿是攤位随便賣,而是一個封閉的場所,類似後世菜市場,外圍還有市牆圍着。
“看到那高高豎起的旗杆沒?”
季嬰來過縣城,便介紹到:“那便是市旗,立于市亭之内,每日清晨,前來貿易的各路商販都在市門外等待,待市旗升起,才能依次入内。”
管理市場的官吏就在市亭處,所有來集市貿易的商販,都要檢查證件、貨物,再蓋個章,才能做買賣。
進入市門後,整個市集上叫賣聲不絕于耳,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各種糧食,如今正是秋收後糧食充沛的時節,不少縣城附近的農家便出售多餘的豆、麥,換些布和錢。
此外,還有賣耒、耜、耨、鐮等農用器具的;有兜售漆器、陶器的,但大多數是日常器皿,鮮少做工精美的奢侈品。
在集市遊走的人,多數是平民,有提着竹籃、荊钗布裙的婦人;也有粗布短褐、衣上打了好幾塊補丁的士伍;還有嬉笑打鬧,奔跑而過的孩童,一個個臉上髒兮兮的……往來交錯,熱鬧非凡。
黑夫很快就找到了自己要的東西,他們在幾家攤位前停了下來,這裡有售賣生絲,以及織好的冬衣、鞋履的。
面對這幾家店主熱情的招呼,黑夫有些猶豫,不知該作何選擇。前世的他,最讨厭的就是讨價還價,哪怕支支吾吾砍了價,到頭來卻發現,老闆在他走之後依然露出了意味深長的微笑。沒錯,他又被宰了……
好在秦國買東西,卻不必讨價還價!
因為秦國在《金布律》裡規定了:集市買賣,應分别系木簽标明價格;除非是小件物品每件值不到一錢的,不必系簽……若是商家故意哄擡價格,欺騙買家,一旦坐實,就會被市掾吏狠狠罰款,所以在這,你不可能看到某位商家拿着不知價值的貨物高喊“每樣998”。
也算是這時代的消費者權益保護法了吧,簡直是黑夫這種口讷直男的福音。
最後,在貨比三家後,黑夫以150錢買了一件質量還不錯的葛布厚冬衣,好熬過這個沒有空調暖氣,也沒有炕的冬天,唉畢竟是南方人,過冬得靠一身正氣。外加75錢買了件貼身的單衣,50錢買了條下裳,還用50錢買了兩雙粗布履,當即就穿到了腳上——一路走來,他的草鞋已經破損不堪,腳掌都要踩到地面了!
黑夫給小販的錢裡,有幾枚有些殘缺,但那小販隻是皺了皺眉,依然勉強接下,原來,又是《金布律》規定,交易所用錢币,無論好壞一并混用,不許挑挑揀揀!
看來和後世一樣,賣家拒收人民币也是不可以的,隻有政府強勢到一定程度,才能下達這種命令。
接過衣物,黑夫正要轉身離開,那賣衣的小販又急急地追了出來,喊道:“這位公士,你忘了拿券!”
“券?”
黑夫頓時愣了,啥券?優惠券?打折券?
“公士說笑了,當然是契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