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第1頁)

  對他們家而言,冬至日不單單是一個節氣,還是個特殊的日子。

  和藹的大母(祖母)總喜歡抱着陽和月,絮絮叨叨地談論往事。

  她說,仲父是冬至日平旦的時候出生的。湊巧的是,叔父驚,也是兩年後的冬至日莫時出生的,他的出生純屬意外,是大母去給大父送飯時,被一隻跑過身邊的兔子所驚,突然來到這個世界……

  所以大母常拿這件事來開玩笑,說叔父驚是為了和仲父趕上同一天出生,才急沖沖降生的。

  每每聽到這,陽和月都會好奇地問,小孩如何出生,是石頭裡蹦出來的?還是從井裡撈到的?亦或是那隻兔子變的?

  對此,大人們都面面相觑,避而不談。

  但對黑夫和驚同一天出生這件事,那位住在鄉中,雖然不識字卻懂《日書》,常給人定日子時辰的姑大母是這樣認定的:能在同月同日出生的人,必定是命脈相連,黑夫和驚,不單是親兄弟,還注定會同生共死……聽上去神神叨叨的。

  總之,冬至日對他們家而言,有些特殊,今年就更加特别了,這一切,全是因為仲父!

  陽揉着眼睛走出房門時,發現母親和姑姑正庖廚裡忙活,燒火架釜,釜上還有蒸飯用的木甑。待陶釜裡的水燒開後,便将已經泡得脹鼓發白的米舀進熱氣騰騰的木甑中,用旺火蒸煮。

  不多時,庖廚裡便蒸汽滾滾,濃濃的米香不斷地從廚房溢出,聞得陽直流口水。

  這時候,仲父也彎着腰進了廚房,他們家都是世代窮人,可不知道什麼“君子遠庖廚”的古怪規矩,仲父不顧煙火嗆鼻,蹲在竈旁用扇子煽火,同時注意着火候。

  在他喊可以時,叔父等人就齊齊進來,将木甑擡起,把蒸得九分熟的米飯,乘着熱乎,一股腦倒在洗得幹幹淨淨的石臼裡。

  接下來,便是最讓陽覺得好玩的時候了,卻見姑父橼脫了冬衣,光着上身,手持大木槌,而仲父則踩到了新造的“踏碓”上面。

  二人一人一邊,先将石碓裡的米飯捱爛,然後姑父揚起木槌用力舂搗,仲父也看準他的節奏,擡腳踩踏。你一下我一下,石錘和木槌,此起彼伏地落在臼裡,不斷舂砸滾燙的米飯,發出了“嘭咚、嘭咚”的聲音,使之變成了一個粘稠的飯團……

  哦,不該叫飯團,仲父對陽說,這東西,叫“年糕”。

  “過年沒吃上,隻好冬至吃了。”仲父笑着如此說道,但陽不明白,既然這樣,為什麼不叫“冬糕”?

  這個過程裡,仲父還允許陽和剛醒來的月,以及姑父姑姑家四歲的女兒“辰”,從石臼裡抓一把糯米飯在手,跑到一邊津津有味地吃起來。兄妹三人手上、嘴邊都沾滿了黏黏的飯粒,最後指着對方的模樣,咯咯地笑了起來,開始在院子裡你追我趕地打鬧,而後,前院的大黃犬也加入了進來。

  叔父驚也看着他們笑,換了平時,這個長不大的孩子王已經跑過來和她們一起玩鬧了,但此刻,他卻被仲父分配了任務。蹲在旁邊,每次木槌落下的間隙,叔父就便快速用清水打濕手掌,伸進石臼裡,将未捶的飯團翻過來,覆蓋在已捶的部分上。

  就這麼循環往複,最後,一直将其捶成實礅礅的一大團,才算舂好。

  到這時,陽看見,姑父已經氣喘如牛,說這活真是累人,手臂酸痛,虎口發麻。而反觀操作踏碓的仲父,卻臉不紅氣不喘,跟沒事人一樣。

  卻見仲父繼續指揮衆人,将舂好後放在長案闆上的大塊米糕再揉幾遍,然後,捏成幾個長條,抹平上面的皺褶,再均勻地塗上少許熱膏。最後親自用刀,将長條切成大緻均等的十數小塊,而後用砧闆一壓,一個個酷似碟狀的圓形年糕就呈現在面前。

  仲父甚至饒有興緻地用雹突(蘿蔔)刻成印章,抱着陽和月,讓他們用自己的小手,捏着印章,使勁往年糕餅子上一蓋,一個圓形和月形的印戳,就出現在年糕上面……

  “我也要。”

  姑姑家的小辰也被抱到案上,仲父給她也做了一個,蓋在年糕上,留下了一個五角星……

  “圓的就是陽,彎的就是月,五角星就是辰,好不好玩?”

  “好玩!”

  陽和月坐在仲父寬闊的臂彎裡,不由得瞪大了眼睛,辰也騎在仲父脖子上歡快地叫出聲來。

  小孩子們第一次發現,原來他們每天吃的米飯,還可以變得這麼有趣!

  “不僅好玩,還好吃呢。”黑夫身上挂着三個孩子,大笑起來。

  在之後兩千多年裡,中華大地的食譜會漸漸發生變化,粟将慢慢從主角的位置退下來。最終,北方會變成麥子的天下,而南方,則一直是水稻的王國。

  中國人喜歡統一,國不分南北,但偏偏在吃上,卻得分個南北,鬥鬥黨争。